Wednesday, November 14, 2007
用科学方法证明上帝的存在
The original article
一.科学研究方法的特征
既然我们声称要用科学方法来证明上帝的存在,那我们首先需要对科学方法的基本特征作一番说明,由于现实中存在着对科学方法之精髓的许多误解,这番说明便更为必要。
科学是建筑在两个基础之上的。一是具体的可观察的一面:我们收集数据,记录观察到的现象,这些记录便构成了我们对给定现象的客观描述(事实)。另一方面既是科学的抽象性和理论性。对一个给定的现象,当我们做了足够的观察和收集了一定数量的数据以后,我们便要寻求对这些观察到的现象作出解释。我们想要知道这些表象之间有什么关系。换句话说,我们期望能够理解这些现象是怎样发生的,为什么这样发生,是怎样运作的等等,我们因而会提出假设(你也可以说是理论),这样的理论是我们对客观现象内部运作机制的假设。这些假设通常用抽象的术语来表达。也就是说,这些假设往往牵涉到无法观察的力或实体(比如核引力或电子)。与此相反,我们对客观事实的描述常常是采用具体的术语,也就是那些用以描述可观测实体或结构的术语。
我们用以检验客观描述(事实)是否准确的方法是作更深入的,更全面的,更准确的观察和测量。然而,由于我们人固有的观察能力和神经系统的局限性以及用以作观测的仪器的局限性,对任何给定现象的描述,无论我们多么小心仔细,我们都不可能完全准确,完全避免误差,尤其是当我们观察微观现象或离我们极其遥远的现象时,就更是如此。但即使一般而论,这也成立。因此,任何现象的真实取值总是相对的。通常的观点认为科学是绝对的,是无可争辩的,实际是对科学的误解。
而如何检验一个科学理论是否正确则是更为复杂的过程。我们首先用我们的理论作出逻辑上的推断:什么样的现象在什么条件下应该发生,然后我们用通常的方法来观察这些现象是否真的发生了。比如我们的理论说雪花是白色的,然后我们就去观看雪花是否真是白的。如果这些理论的推断与我们所观察到的现象相符合,我们就说这个理论是有效的,有根据的,或是正确的,也就是说,这个理论是经过实践验证的。
因此科学理论的正确与否也是相对的,因为既使所有目前的理论推断都得到了验证,你也不能排除今后新的推断将与新的事实不相符的可能性。而且,既使今天的观察验证了理论的合理性,将来新发明的检验手段也还可能证明目前的理论推断不符合事实。所以,讨论一个理论的真实性,常常会自相矛盾,有时甚至是滑稽的。一个理论只可能被证明是错误的,但却不能被完全证明是绝对正确的。
上个世纪初,曾有人认为我们可以建立一套逻辑推理,以使我们可以从特殊的有限的个例中推演出一般的普适的规律,并同时具有从一般原理到特殊结论的推演所享有的可信度。然而,现在我们已经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既使只从原则上说也是不可能的。数学上的一个逻辑定理已经证明:对任何一套给定的有限的数据,将可能有无限个互不相干的,互不相容的理论与之匹配。而由于我们人类是有限的,这就决定了对任何给定的现象,我们都只可能收集到有限的数据,因而,任何一套收集的数据(或观察的现象)都不可能证明只有唯一的理论能够对此加以解释。正如一位逻辑学家所说:事实(数据)只可能反证理论。
所以,从某个角度说,收集数据与提出理论是相互独立的两件事。收集数据观察现象是缓慢的逐渐的过程,而提出理论则是富有创造性的不连续的想象力的跃迁。当收集数据时,我们企图知道事情是怎样发生的;而当我们提出理论时,我们试图想象事情将会怎样发展。
从上面的讨论我们可以得出以下无可争辩的结论:我们永远无法证明任何科学定理是绝对正确的。绝对真理的提法就根本不属于科学的范畴。通常所认为的科学代表绝对代表精确无误(与哲学和宗教真理的相对性和不精确性相比较)是对科学的误解。尽管有人可能会为科学真理的这种相对性感到悲哀,但实际上,这可能正代表科学积极的一面,因为这使得人类对真理的追求对科学的研究将永远无可穷尽,科学将永远处于动态的演进之中,而永远不会成为僵化的静止的一潭死水。更何况,几百年以来,科学方法已在不同领域里得以系统的运用,并使得众多的科学理论得到了广泛的高度的验证,这些都是对科学方法的高效率的有力证明。
概括起来,如果说一个命题(假设)是得到了科学验证的,也就是说这个命题与其他所有已知的逻辑上可能的选择相比具有更大的可能性(more plausible)(也就是最可几性)。因此,如果我们提出“用科学方法证明了上帝存在”这个命题,我们是指“上帝存在”比起其他所有已知的选择(尤其是“上帝不存在”的选择)具有更大的可几性。换句话说,如果我们说我们知道“上帝存在”,就尤如我们说我们知道核引力或电子存在一样具有相同的把握。
方法论的问题就说到此,下面开始我们的正题。
二.可见的与不可见的现实存在
首先让我们来建立一个原理,既客观现实中存在一个不可见的世界这件事实。换句话说,在我们人的主观世界之外,存在一个我们感官无法感知的世界。也就是说,客观现实里存在一些力或实体,我们虽然不能直接感知它们,但是其存在却是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
举个简单的例子。假设我们手里握著一只铅笔,如果我们把手松开,我们发现铅笔会掉到地上,我们就说是地球的引力使铅笔掉下去的。但是再看一遍,我们真的看见了什么力在把铅笔往下拉吗?当然没有。我们根本就没有看见任何引力,我们只是为了解释为什么所有没有支撑的物体都会掉到地上这个事实,才推论出有这样一个看不见的力存在,否则我们就无法解释东西为什么都往下掉。
让我们再来仔细观察一下铅笔往下掉那一刻的初始状态。当我们把手松开那一刻,就我们可以观察到的空间而言,铅笔可以朝着哪些逻辑上可能的方向飞去?很显然的,哪个方向都是可能的(即上下左右前后等等),没有任何别的物体挡铅笔的道,我们也看不见有任何显而易见的因素使得这个方向比那个方向更具可能性。然而,我们确实看到了其中一个方向(往下)总是受到独特的偏爱,不管我们重复多少次这个试验,每次铅笔都只是往下掉,从来没有朝着任何其他方向飞过。因此,实际上我们所观察到的是一个非常显著的持续的偏离随机的现象。
从科学的角度,如果我们说一个观察到的现象是随机的(偶然所致),我们是指所有逻辑上的可能性都以同等的机率发生了。比如说,如果一只没有支撑的铅笔的行为是随机的,那么我们应该看到铅笔朝着其他方向飞去的可能性也应该时不时的发生。然而,我们所看到的不仅其他逻辑的可能性没有以同等的机率出现,而是根本就从未出现过,铅笔永远只朝着唯一的一个方向掉下去。因此我们所观察到的现象是一个持续的显著的始终如一的偏离随机的现象。正是因为如此才使我们不得不借助于不可见的力来解释这种偏离。
这个有关万有引力的例子给我们展示了一个普遍的科学方法的原理:即每当我们遇到一个可观察的现象表现出毫无理由的持续的对随机的偏离时,我们感到从逻辑的角度我们可以假设这是由于某种看不见的力或实体作用的结果。相反的,如果我们不这样假设,那才是很不逻辑,很不科学的做法。事实上,现代物理学里面的四大力的存在(强、弱核引力,万有引力及电磁力),都是用这个方法推演出来的。这个原理是科学研究中基础的基础,如果我们要从科学中抛弃这个原理,整个科学界将全部坍塌。
然而,我们必须承认,我们并没有绝对的证明万有引力的存在。逻辑上来说,下面的说法依然是可能的(尽管极其的不可几):所有从远古到今天我们所观察到的有关万有引力的现象都只不过是偶然的巧合而已。一个持怀疑态度的人仍然可以说:“我理解你为什么会相信万有引力的存在,但我还是不愿意相信有这种不可见的力存在。”他也可以说,等明天我们醒过来的时候,我们将会发现一个完全乱了套的世界,所有没有支撑的物体都会在天上乱飞,到那时我们就会明白,几千年以来我们的经历无非是一系列非凡的巧合而已。
从我们上面有关科学方法的讨论中,无论从哪个角度,我们都无法否决这种怀疑者的看法。当然我们可以指出他的假设是多么多么的不可几(但不是不可能),但是怀疑者仍然有权力坚持他的不可几的信仰。然而,怀疑者却不能够一方面坚持自己反万有引力的观点,一方面又声称自己是科学的,是逻辑的。因为我们已经证明了不可见的万有引力的存在是目前为止最可几的选择,任何人如果故意要选择其他更不可几的(Less plausible) 假设,根据定义,他便是不科学的,不逻辑的(但是这并不等同于承认存在其他逻辑的可能性,尽管很不可几)。
让我们再回到物体总是自然下落这个例子上来,从那个例子中我们不仅仅证明了看不见的世界和不可测定的力或实体的存在,我们还展示了可观测的现象完全可以由不可观测的因素所导致,我们也同时说明了很多可观测的现象不能够完全用显而易见的看得见摸得着的理由来解释。如果用哲学的语言来说,那就是我们展示了可见的客观世界不能够自己证明自己(Not Self-sufficient),也就是它不包括足够的能够自圆其说的解释自己的理由,或者可以说可见世界的现象是由不可见的存在所导致的,或者是从不可见的世界里产生出来的。
我们可以用一个简单的例子来说明上面的结论:想象我们站在宽阔的大海边的沙滩上,浩瀚无际的大海及其深不可知的内涵代表了神秘的不可见的世界,偶尔,我们可以看到有一条鱼跃出水面,而后又重新回到大海里。鱼在水面上停留的那一个短暂瞬间便代表了物质的可见的世界。
这个比喻与现代物理,尤其是量子物理对客观世界的认知很相近:可见的宏观物体是由成千上亿个很小的能量微粒(基本粒子)构成的。这些基本粒子总是处于相对的暂时的平衡状态及不停的运动之中,这些粒子来自于不可见的世界,每当其平衡被打破时,它们又重新回到不可见的世界之中。
三.科学中偶然性和非偶然性
从上面的讨论中,我们已经建立了这样一个科学方法的原理:每当一个现象展现出可测定的,持续的和显著的对偶然性的偏离,却又没有可观测的理由时,我们便有理由假设这个现象是由不可见的因素(力或实体)所引起的。我们现在需要更进一步,看看科学里有没有原理可以告诉我们什么是偶然的随机的,什么又是不偶然不随机的,什么是可几的(Probable),什么是不可几的。
事实上,科学里真有这样一个原理,那就是热力学第二定律(或称熵增加原理)。这个定律是由法国的工程师Carnot(1796-1832)和德国的物理学家Clausius(1822-88)首先提出的。我们将列举这个定律的两个表达形式。第一个是非正式的描述,却很具有启发性。第二个是更正式的更准确的表达。但是两种表达,从科学上说都是正确的。
熵增加原理的第一种陈述是:无序性(Disorder)是可几的(Probable),而有序性(Order)是不可几的(Improbable)。更进一步说就是:有序,具有结构和复杂的存在是不可几的;而无序,简单及均匀化的存在是可几的。从常识的角度很容易看出为什么会是这样:因为有序只代表一部分特殊的构型,而无序则代表了逻辑上可能的所有的构型,所以无序的可能性要比有序的可能性多的多。让我们用下面的例子来进一步说明这一点。
比如我们要比较一堆砖头和一栋砖房。一堆砖头代表无序,而砖房代表有序。如果我们想要把一个砖房子变成一堆砖头,我们可以用逻辑上可能的所有方式来拆砖头,我们可以从房子的任何地方开始拆,结果都是一堆砖头,所有的可能性得到同样的结果。但是如果我们想要把一堆砖头变成一个砖房,我们就不可能采用逻辑上所有的可能的方法而都得到同样的结果。比如我们就不能够在下面的砖还没有放好之前就先放上面的砖。因此把砖房变为一堆砖头的过程是从有序到无序的过程,或者说是从不可几到可几的过程,相反,把一堆砖头变为一个砖房是从无序到有序的过程,或者说是从可几到不可几的过程。
同理,如果我们建好了一栋砖房,让它独自在树林里呆着,50年以后如果我们发现砖房已经退化成了一堆砖头,我们不会感到很吃惊。但是如果我们在同样条件下放一堆砖头,也是50年以后,发现这堆砖头已经变成了一栋修建完好的砖房,我们定会非常惊讶。我们吃惊的态度正代表了我们凭直觉就能感到热力学第二定律的正确性。
现在让我们用更正式的方式来陈述这个定律。首先我们必须给出几个定义:物理体系是指任何物质存在的实体(Object)和任何这些实体的集合。而实体则包括了这个实体的各个组成部分,这些组成部分的任何集合都构成一个亚体系(Subsystem)。一个封闭的体系是指该体系不从体系之外接收到任何能量。现在我们来陈述热力学第二定律:任何一个封闭体系中的无序度会自发地增加,如果体系继续保持封闭,无序度将继续增加直到达到完全无序的状态,也就是体系的熵值达到最高的状态。这个完全无序的状态是体系的最稳定状态,体系一旦达到了这个状态,体系的状态将不会继续变化,除非有外界的能量通过一定的方式输入该体系之中。简单来说就是:体系总是自发地朝着无序的方向发展。
上面这个阐述方法自然会引出下面的问题:自然界里是否存在真正的“封闭体系”?就我们所知,世界上并不存在完全彻底的“封闭体系”(除非整个宇宙是封闭的,但这也是不能证明的)。比如,太阳系的能量大多数都来自于太阳,但也有少部分辐射能来自于太阳系之外。不过,我们也知道有很多近似的“封闭体系”,在这些准“封闭体系”中,热力学第二定律的正确性也总是得以证明的。事实上,这个定律是科学定律中得到了最广泛验证的定律之一。
有一点需要强调一下,尽管热力学第二定律称一个封闭体系会自发地朝着无序蜕变,但这并不排除不封闭的体系也会蜕变!为了要阻止体系朝着无序蜕变的过程,仅仅给体系提供能量往往是不够的。能量必须具有一定的形式又以一定的方式输入,体系才能将其转换并用以组建体系的秩序(或将能量用来增加体系结构的复杂性)。这个过程将如何发生既取决于体系自身的特性(体系内部各个部件之间的关系),也取决于体系如何进展,如何与外界相互作用。
让我们举两个例子。空气分子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的运动被认为是完全随机的。如果这时将一瓶香水的盖子打开,初始的状态是香水全在瓶子里,这代表一种有序状态。一旦香水瓶子被打开,开始蒸发,空气分子的自由运动将很快就把香水扩散开来直到香水均匀地分散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这是一个自然地朝着无序蜕变的过程,完全可以用分子的自由运动来作解释。现在让我们把这个过程稍加改变,我们从房间外面向里面输入热能,显然这将增加房间的温度,从而加速分子的运动,因此增加了香水的扩散速度(也就加快了体系朝着无序蜕变的速度)。从这个例子可以看到,从体系之外向体系提供能量并不一定会使体系朝着有序发展。
第二个例子,让我们来看看地球上植物体系的生长(复杂化的过程)。植物的生长依赖于叶子的光合作用。光合作用利用太阳光作为其外部能量的来源。如果我们不给植物提供太阳光,相反我们为它提供热能,显然,植物的生长将会停止。因为,植物叶子内部的结构只允许它利用某种形式的能量(太阳光)来增加它的复杂性,而其他形式的能量将不能够达到同样的效果,甚至过量的不合时宜的能量将很可能把植物体系毁掉。
现实里可观测的世界是由无数物理体系构成的。这些体系中,有些从有序朝着无序发展(从不可几到可几的发展),有些大致维持其现状,还有些则从无序朝着有序发展(从可几到不可几的发展)。第一种体系可以被理解成是自然发展的结果(由偶然因素所致);第二种相对稳定的体系,或者是因为体系已经达到了熵值最高的最稳定状态,或者是由于外来能量的持续输入而将体系维持在某个平衡状态(也叫做“消耗体系”);而第三种体系,由于是从可几到不可几的发展,因而不可能是由于偶然因素导致的,导致这种有序度增加的因素或者是某种可观测的能量的输入(比如植物生长靠的是太阳能),或者是某种不可观测(不可见)的力所导致的。我们下面将要考察的正是最后这种体系。
四.上帝存在
现在,让我们来考察整个宇宙中所有可观测的物理体系,然后问一问:这些体系中哪一个是最复杂,最具有序度,最具有构型的体系?答案是无可争辩的:那便是人体,尤其是人的大脑和中枢神经系统,无庸置疑地构成了已知的宇宙中最复杂最精细的行为体系。无论是采用哪一个参照系统,与哪一个物理体系相比较(天然的,人工合成的),人体都无疑是到目前为止最复杂最有序的。下面我们说到人的时候,总是指人的身体,而不指其他隐喻的文化的或精神的人。
我们现在可以得出第一个结论:由于人体是宇宙中已知的最复杂和最有序的结构,因此人体应是所有物理体系中最不可几的体系,也就最不可能是由于偶然的因素或偶然的过程而产生的。既然如此,就让我们来考察一下产生了人类的那个过程──也就是我们通常所称的进化过程。
首先,我们需要澄清一些有关进化的事实(就我们目前所知而言)。
我们知道对有关进化现象的观测主要是从化石的记录而来的,这些化石是从世界各地的岩石沉积层里收集的。假若这些记录本身相互自相矛盾或模棱两可的话,我们将会有极大的困难对这些数据作出解释。但事实并非如此,所有岩石沉积层里的化石都揭示出同样的进化进程:那就是所有更高级的更复杂的生命形式总是出现在较低级的较简单的生命形式之后。换句话说,进化过程是一个复杂化(Complexification)的过程,是从相对简单相对无序朝着相对复杂相对有序发展的过程,因而也是一个从更可几的构型向更不可几的构型演变的过程。
尽管我们可以就宇宙、太阳系和地球已经存在了多少年作冗长的讨论,我们也可以用很多时间来探讨在人类出现之前,适应人类生长的外界条件已经存在了多少年,但所有讨论得出的结论其基本模式都是类似的:即地球已经存在了几十亿年(很多专家的看法是大约45亿年(4.5 Billion)),最初最原始的生命形式──一种兰绿色的水藻类──最早可能出现在20亿年(2 Billion years)前。根据各种计算,在最初的水藻类出现以后的很长时间(大约10亿年)里,水藻类都是地球上唯一的生命存在形式。当水藻类变得很丰富以后,其他早期植物类的生命才开始出现(i.e. about 1 billion years ago)。
通过放射性半衰期及其它科学方法的鉴定,科学上已经相当有把握地确立了以下事实:最初最原始的无脊椎动物大约出现在六亿年前(600 Million years)。所以,从最原始的单细胞动物到现代人类(大约出现在五万年前)的进化过程只经历了不到6亿年的时间,从地质学的角度,这是很短暂的时间跨度,这表明进化中的物种根本就没有足够的时间进行无限制的开放式的任意的排列组合进而自然淘汰。而且,据估计从最初的单细胞动物到现代人类之间大约有一千种不同的物种介于其中,而每一次从一个物种到另一个物种的变迁都是从较低级的构型(因而是更可几的)到较高级的构型(因而是更不可几的)的跃迁。最后,化石数据还表明进化过程并不是一个逐渐的平稳上升的过程,相反,在每一个快速突变(朝着复杂化方向)的短暂时期之间存在一段很长的停滞稳定的时期(Plateaus)。
因此,进化过程显然是一个典型的显著偏离偶然性的例子。在一个特定的有限的时间范围内,物种进化表现出重复的持续的从可几的构型到不可几的构型的发展。因而如果我们仍然要假定物种进化过程是由偶然因素所致,那将是很不科学不逻辑的。事实是,从一个物种到另一个物种的变迁,如果任其发展(受偶然随机因素左右),所需的时间恐怕比地球的 整个生命期都更长,考虑到整个进化过程,我们还需要乘以一千倍,其结果是个比宇宙的生存期(从宇宙存在到现在)还要大的数字。
从上面这些讨论,从科学的角度上说,我们有权力得出结论──事实上科学的方法论迫使我们必须这样做──那就是,进化过程是由一种看不见的力所驱动的结果。正由于我们人是这个进化过程的最终产物,所以我们的存在本身就应该归功于这个看不见的力,所以如果我们称这个力为“上帝”应该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如果有人对这个名字感到不舒服,不妨就称其为“进化的动力”(或者更准确一些,应该叫“推动了物种进化过程,因而创造了人类的动力”)。还应该指出,进化的动力应该有别于到目前为止科学上发现或假设的所有其他的力,因为根据我们现有的知识,还没有其它任何一种力可以产生象物种进化这样的现象,因此也就不可能产生象人类这样的结果。
现在,就正如万有引力的例子一样,如果有人持怀疑态度,不接受进化动力的理论,而更愿意相信,进化过程是一个随机的过程,不过是一系列高度不可几的偶然巧合而已。作出这样的选择,持怀疑态度者便自动放弃了称自己是科学的和逻辑的权力。从科学方法论的角度上,我们必须总是从所有的可能性中挑选逻辑上最可几的选择。尽管,随机的进化过程是逻辑上的一个可能性,但很显然那不是最可几的可能性。那些持怀疑态度者,尤其是持这种态度的科学家,需要解释为什么他们在所有其它的领域里都运用这个基本的科学原理,却独独要把进化过程当作例外而特殊对待?如果一个人没有任何困难相信由类似的证据推导出的万有引力和强核引力的存在,为什么偏要不通情理地拒绝相信进化的动力呢?
我们已经达到了我们说要用科学的方法来探索宗教信仰的目的。根据可观测的现象(产生人类的过程),我们已经展示了假设不可观测的力的存在是所有可能性中最合理的选择,然而,有人完全可以问下面一个问题:我们有什么理由声称这个进化的推动力就是“上帝”?我们为什么不把万有引力或者强核引力也叫著“上帝”?我们将在下面一节里讨论这个问题。
五.上帝的特性
以下的讨论,是建立在我们已经接受了上面这个理论的基础上的:那就是不可见的力是推动进化过程的动力,因而也是导致了产生人类的动力(人类是进化过程的最终产物)。
初看起来,我们把这样一种力与上帝等同好像有点武断和没有来由,然而稍加思索将会发现其实并非如此。
首先,我们知道这个力具有这样的能力,它能产生像人类这样一个精致精美的物种,我们不把万有引力或者核引力叫做“上帝”,是因为这些力所产生的效应远没有像进化动力所产生的人类这样奇妙。如果运用贯穿这篇文章始终的基本方法论,我们自然也会好奇地问我们自己:一个能产生如此美妙的效应(人类)的力,其自身是否也至少应该如人类一样精致美妙呢?这个假设似乎应该恰如任何其他逻辑的假设一样合理(如果不是更合理的话)。
实际上,至少有一件事,我们知道这个进化的动力有能力做到而我们人类却做不到,那就是创造我们人类。事实是,在我们人类出现在地球上之前的那段漫长的时间里,这个力就已经在推动进化过程向前发展了。我们便是这个力作用的产物,我们的存在来源于这个力,这个力创造了我们人类!
从我们上面对可见和不可见的世界的讨论中,我们已经指出,从现代物理的观点来看,不可见的现实导致了可见的现象,因此,不可见的现实包含,甚至超越可见的现实。因而,我们也可以依据同样的推理而假设,不可见的创造了人类的进化动力也可能包含甚至超越人类本身。尤其是,从我们的自我认知和自身的经历中我们知道,我们人类具有自觉的才智和自由的意志。因此,我们也可以不太离谱地假设:这个创造了人类的动力也至少同样具有像意识、才智或意志这样的特性──更有可能的,进化动力所具有的这些特性将比人类具有的这些特性在程度上更高一筹。除此之外,唯一的其他选择,就只能相信一个缺乏任何意识意志意念的,不具有任何才智才能的盲目的动力,不知怎么地就创造出了人类这样一个具有强烈自我意识和高度聪明才智的物种。
实际上,就算我们不具有任何别的知识,我们也至少清楚地知道我们具有一个主观意识(Subjectivity),因为我们对任何其他事物的所有的认知都是通过这个主观意识传导给我们的。因此,我们的主观意识应该是我们人类存在的最根本的条件,这个主观意识也就是我们的内心世界,那也是我们每个人实际上都活在其中的世界,而我们又知道,我们的主观及自我意识都是这个进化动力作用的产物,如此说来,那些对这个进化动力的特性的探讨认识当中,很可能曾经探索过我们的主观所不能及的更深层更深奥的领域,那便是我们最深层最隐秘的自我。因此,如果我们把这个动力称之为“上帝”,那么上帝的特性和那些对人类自身存在的认知就应该是建立在同一个坚实的基础之上的。
寻找生命的终极意义
“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从高中开始就困扰着我,我曾试图从各个不同的侧面寻求答案,书本、小说、友谊、恋情,以及他人的生活经历及体验,这些都曾在不同程度上给了我安慰和启示,但都未能真正解答我内心深处的困惑,我依然做着同一个恶梦,我依然固执地寻求着。
90年夏天,我独自流落在捷克布拉格,走头无路,生命处于最低谷时,一个偶然的机会得了一本圣经,并因为圣经里的几句话得到了启发后,我开始改变了三十年来毫无来由的对宗教僵硬抵触的态度。但我天生是逻辑思维型的人,逻辑上说不通的事,很难接受,更何况无神论是从小接受的教育,一夜之间就说“我信”,做不到。但从那以后,宗教成了我关心的话题之一,也开始用心观察周围信奉宗教同学的言行。我所在的那个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研究培训班里,有两个从埃及来的同学,一男一女,虔诚的穆斯林信徒,每天毫不掩饰地为了信仰忙碌:晨祷、晚祷、斋戒,像模像样真有那么回事儿似的。男的叫Magdy,是个颇年轻的学生,做学问很聪明在行。一次在实验室里,我得到机会问起他关于宗教的问题,我实在瞒不住内心的好奇,便不客气的直言道:“Magdy,你挺聪明的,又学的化学,怎么会对宗教虔诚到这种地步,要知道,宗教与科学可是水火不容的。”Magdy的回答,让我很吃惊:“正因为我是学科学的,所以才对宗教更虔诚。”这与我知道的那点点宗教科学相悖的道理正相反,我有点感兴趣了:“你给我说说。”没想到这不经意的一句问话,引出Magdy一段精彩的有神论,使我这个三十年的无神论者彻底改变了立场。
Magdy说道:“我们都是学化学的,该记得热力学第二定律:‘在一个封闭的体系里,如果没有能量从外界(体系之外)输入,该体系只能自发地从相对有序的状态向相对无序的状态发展。’举个例子:一个美丽有序的花园,一定有一位辛勤的园丁,花园若无人管理,肯定杂草丛生;一个家里,如果没人整理打扫,肯定杂乱无章,绝不会自发地越来越整洁;再比如,沙漠上若没人走过,不会自发地留下一串脚印;还有,你若见到一张做工精巧的书桌,自然会问:谁做的?而不会异想天开地认为几根木头,无目的地碰撞了几十年,便自己拼凑成了桌子。概括起来就是:‘Where there is will,there is order,otherwise,there is only chaos。’我们熟悉的生活是如此,自然界也理应如此。纵观我们所知的这个大自然,宏观的太阳系,银河系直至天外有天的所有星系;微观的分子、原子、电子;有机的生命高贵如人类,低微如细菌,无论你从哪个角度,哪个方向去观察自然界,都井然有序,规律随处可见。如果我们把整个自然界看成一个封闭的体系,按照热力学第二定律,要维持自然界这种高度的秩序,就必须有能量从自然界之外向自然界输入。显然我们人类无力做到这点,那个超之于自然之上源源不断向自然界输入能量,以维持自然界高度有序状态的造物主,便是我们所称作的上帝,也是我所信仰的上帝。”
Magdy的话在我听来很有道理,想不到上帝的存在还可以用科学来证明,好不新鲜,我又进一步追问到:“你的意思是说,是上帝创造了自然界,也创造了我们人类,可我们所学的那个达尔文的进化论却说人及自然界都是经过千万年偶然碰撞进化而来的。”
Magdy说:“你若相信如此,我没话好说,但我不信,逻辑上说不通啊。再举个例子:一栋楼房,放上几百吨炸药,一炸,肯定变成废墟一堆。同一堆废墟,再炸一回,还是废墟,炸它千万次,按照你的说法,总有一次,要是碰巧了,我们又会把这堆废墟炸成一栋楼房?废墟和楼房的差别仅仅是无序和有序的差别,记住:‘没有目的,就没有秩序’。”之后Magdy又玩笑似地加了一句:“你真的相信你是从猴子变的?”
Magdy这一番别开生面的陈述,使我第一次在心里感到从无神论转向有神论是可以有根据的。我也深知,我生命的三十年已经过去了,我在无神论的世界里苦苦寻求生命的意义,从没找到满意的答案,恐怕该是我面对自己,诚实地闩心自问的时候了。我禁不住重复Magdy的问话:“我真的相信我是从猴子变来的?”事实上,我真的曾经相信过任何东西?有过任何信仰?我自以为是无神论者,这难道是我自己经过充份调查研究后做出的选择?不!我是被教育成的无神论者,我是被灌输成的无神论者。我从来没被给予过选择的机会!Magdy能有根有据地证明他所信仰的上帝的存在,我却从未认真地思考过我的无神论信仰的根据何在?暂且不论Magdy的论点是否经得起推敲,人各有志,信与不信,如何信了,如何又不信了,都是各自的选择,只要自己能诚实地面对自己,曾经诚实地问过自己,我为什么信?我又为什么不信?也就无愧于这一个“信”字。
就我而言,我糊里糊涂地成了无神论者,Magdy的这番话,使我有生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起我个人的信仰问题。我无法证明上帝不存在,而Magdy却似乎很有道理地证明了上帝是自然界的主宰。如果信与不信只是50-50的选择,我会选择什么?我见够了无神论者操纵的社会里如何把人供成神而造成的诸多灾难,即便只是50-50的选择,我恐怕也愿意选择相信上帝,我想见识见识有上帝存在的另一半世界。更何况,Magdy的证明对我来说不可忽略,也不无道理。
临到与Magdy分手时,我又打趣地问了一句:“Magdy,你从哪儿学来这么多的说法?”
Magdy认真地说:“你可听说过:'敬畏上帝,是智慧的开端'?”
我愿意去探讨寻求这个因信仰上帝才带来的智慧。
我,Magdy和另一位埃及同学在火车上

(2)
91年5月,我总算挣扎着挤进了美国这个自由国度。机会难得,怀揣着Magdy教的那点儿有关上帝的知识,我一头扎进了台湾同学组织的基督教团契。每周五晚上的聚会,我肯定一次不拉,我如饥似渴地同大家一起研读圣经,不知不觉近一年过去了,我整个儿把圣经从旧约的创世纪直至新约的启示录通读了一遍,外加各路同学对圣经的诸般解释,这才发现,信仰上帝可不仅仅是选择信与不信的问题,信仰上帝还讲究信谁,信哪个教,甚至信哪个教派,这可是我始料不及的,我老老实实地学完了圣经,就开始问问题。老实说,我对基督教没有一丝一毫的抵触,事实上,临到快学完圣经时,我已经心甘情愿地接受了洗礼,正式成了基督徒。但是,逻辑上,我却无法认为基督教比其它宗教更高一筹。我信基督是通向上帝的道路,但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这是唯一的道路。我曾经是一个彻底的无神论者,宗教于我是一个总体概念,世界也只分为两半:无神和有神。基督教圣经里的一段话曾给过我犹如“A Leap of Faith”一样的启示;年轻的虔诚的聪慧的穆斯林Magdy曾引领我跨越了从无神到有神的边界;我还曾在布拉格与一位同样虔诚的印度教徒同窗共室近一年,亲眼目睹了她日复一日如此这般地供奉她心中的偶像;更加上在故国故土曾耳濡目染,从峨嵋山顶上,从西游记里知道了一点点佛教的知识。这些不都是宗教吗?他们之间除了名字不同,难道信仰的不是同一个上帝?我碰巧成为基督徒,只因为在美国,这是最广为流传的宗教,我如果当初没来美国,而是去了中东,我恐怕也就成了穆斯林。宗教啊,我以为信了就万事大吉了,天下太平了,却原来还有这么多的蹊跷在其中。
我心里有太多的疑问和不解,可我还记得那段曾经给过我勇气和安慰的圣经的话:
“Ask,and it will be given to you;seek,and you will find;knock,and it will be opened to you。”--Matthew 7:7
我始终坚信这是对我的许诺,If I ask,I shall be answered。
概括起来,我当时心里最大的疑惑主要有三点:
1。世界上各大宗教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如何知道他们信仰的不是同一个上帝?
2。按照现行基督教的说法,耶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独一无二的,为什么?依照上帝的能力,给人类送来十个八个耶稣,不在话下,是不是?又为什么不呢?
3。宗教和科学之间是什么关系?科学是自然界规律的集合,宗教是来自创造自然界的上帝的教义,二者之间不可能没有关系,更不应该相悖。
我开始在团契里问这些问题,虽然大家不能给我满意的答案,但还是友好地耐心地开导我,最通常的一种安慰方式是:“你只要信了主耶稣,就得救了,其它的就留给神去掌管吧。”这话不无道理,可我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十多年的追求,不肯就这样半路打住。我目前最关心的也不是得不得救的问题,我已经信了主耶稣,得救是当然的事,但若心里的疑问得不到满意的解答,信仰就难以坚定,说不定去了天堂,还会被认为是次品给退回来(玩笑)。与此同时,我也在我受洗的那个教堂,还有其它大同小异的不同教派的基督教里,比如耶和华见证人,摩门等等,问同样的问题,都没有答案。很快我就明白,基督教作为整体,有一套自圆其说的理论或信仰(Doctrine),凡超出这套理论之外的问题,他们多半采取回避的态度。我知道了,要想解答我的疑惑,我必须扩大搜寻的范围,到基督教之外寻求答案。
有一点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一定会找到答案,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那一段于我有如许诺的经文(Matthew 7:7),决不会只是说说而已的。
(3)
从那之后,我逢人就问人家信仰什么宗教,朋友、同事,甚至头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只要对方敢于表露愿与我谈论宗教的话题,我马上就会把我的问题端出来,几乎无一例外的,我总是很快就把对方给吓回去了。
还是刚到美国不久的时候,丈夫有一次告诉我:这里有两个美国人,你应该见一见,一个男的名叫Bill,另一个女的叫Stella。我问为什么。丈夫说:我也不知为什么,但我总觉得他们具有的气质正是你喜欢的那种。我又问:你在哪儿认识他们的?丈夫说:在餐馆打工时,他们常来吃饭,就认识了。这段对话到此为止,我不知丈夫的话有任何特别的意义,丈夫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正是在这段我逢人就问宗教的日子里,有一天,在National超级市场的出口处,丈夫激动地指着一位看上去非常精神的戴眼镜的中年美国人:“这就是我曾告诉过你的Bill。”然后又对Bill介绍了我。我记起丈夫说过的我会喜欢Bill的气质的话,不禁多看了几眼Bill,丈夫是对的,Bill身上散发着一种我从不曾在任何其它人身上见过的气质,正是我喜欢的那种。刚交换了几句问候的话,Bill就说:“这样吧,后天有空吗?星期三你们俩到我们家吃晚饭。”说罢就拿出纸笔写下了他家的地址,给了我们。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吃晚饭的事就说定了。
回家的路上,我问丈夫:“你与Bill是交道很深的朋友?”丈夫说:“不是,就是打工的时候,他来吃饭,我们聊过几句。”我又问:“这边的美国人是不是都这样,认不认得的人,一见面就请到家吃晚饭?”丈夫:“好像不都这样。”
到了星期三,临到要去Bill家时,丈夫却说他不去了。我很不解:“不是说好的吗?”但丈夫主意已定。我一赌气:“已经答应人家了,你不去,我自己去。”
在去Bill家的路上,我问我自己:我根本不认识Bill,为什么独自一人也要去?除了不愿失约这一条,还有没有别的因素?那天在National见到Bill时,就感到Bill身上透射着一种我从不曾见过的东西,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又好像是人在漫漫黑夜中迷失了方向,走头无路之际,突然见到远处有一丝亮光,或者说看到了一线希望,我说不清,我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冲动。
到了Bill家,Bill和他妻子已经做好了一桌的饭菜,正等着我们。上了饭桌不到5分钟,我就忍不住开始要问Bill夫妇有关宗教的问题,全然不知马上要开始的对话将从此彻底改变我的一生,我十几年来内心深处的困惑即将得到解答。
我问Bill:“你信基督教吗?”
Bill:“我们相信基督是上帝给人类送来的使者,圣经是由基督带来的上帝的教义。”
我马上就注意到Bill的回答不同于标准的基督徒的回答。我壮了胆子,问了一个通常不会这么快就问的问题:“除了基督,上帝还给人类送过其它的使者吗?”
Bill:“是的,上帝还给人类送过很多其它的使者,事实上,当今世界上已知的各大宗教的奠基人都是上帝的使者。”
我:“那这些宗教之间的关系是什么?他们信的是不是同一个上帝?”
Bill:“我们相信所有宗教都来自同一个上帝,宗教之间的关系我们认为是Progressive Revelation。”
我:“什么是Progressive Revelation?”
Bill:“自从有人类以来,上帝就从来没有仍下我们不管。古往今来,上帝不断地periodically给人类送来使者,带来人类需要的教义。根据人类不同时期理解能力的不同以及不同区域文化的差异,上帝由浅入深地把其教义展示给人类,其宗旨只有一个:帮助人类灵性的发展,增进人类对上帝的认识,也增进人之间的相互热爱。这很像我们到学校,老师会根据我们理解能力的高低,教给我们不同程度的知识。宗教就好比是一本书,名称不同的各个宗教是这同一本书的不同章节,所以叫做Progressive Revelation。”
我感到我眼前的迷雾正在慢慢散开,从那拨开的云雾之间,有一道光芒照射进来,直照到我的心底。
我继续问:“宗教和科学之间是什么关系?”
Bill:“我们相信宗教和科学从根本上是相通的。如果宗教和科学相悖,要么是因为宗教已成为迷信,或者科学不准确不全面造成的。”
我:“你怎么看达尔文的进化论,你相信我们是猴子变的吗?”
Bill:“我们相信人是逐渐进化而来的,在人类漫长的进化过程中,或许某个阶段我们的外形像猴子,但是我们从来就不曾是猴子,猴子也永远不会变成人。我们相信是上帝创造了人类,人类从被创造的那一瞬间起,无论当初被创造的存在形式是什么,即使就是一个细胞,就已经具备了有一天能进化成人的潜力。这就好比一颗苹果种子和一颗梨种子,无论从外形上看它们有多相似,但苹果种子具备了有一天可以结苹果的潜力,而不会因为外形像梨种子长大后就结梨。”
我鼓足了勇气,问了我深埋心底的问题:“你们也相信人有灵魂吗,你认为人活着是为什么?”
Bill:“是的,我们相信人的存在之根本是灵魂。人的存在有开始,却没有结束。在每一个上帝创造的世界里,我们的灵魂将不断地完善自己,也将离上帝越来越近。眼下我们存在的这个物质世界,是唯一的我们有自我选择的世界,我们活着的目的其一是为推动人类社会向前发展做份贡献,即所谓“Every man was created to carry forward an ever advancing civilization。” 其二是为了发展(Develop)下一个世界所需的能力,举个例子:我们出生前都要在妈妈肚子里呆九个月,为什么?为的是发展一些必要的能力(Capacities),比如:先长大脑,再长眼睛,耳朵,手脚等等,尽管我们当初用不着这些能力,但却必须长全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可幸的是我们当初没有选择。同理,我们今天活在这个世界,也是为了发展下个世界所需的能力,但却稍有些不同,第一,这次我们有了选择,第二,这些下世界所需的能力也是使我们今天生活美好的要素。这些能力(或称品质)包括:善良、谦让、诚实、慷慨、热心、富有同情心……等等等等。”
好精采的论述,至少我认为精采绝伦,无可挑剔。
我的问题问完了,答案也有了。我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好半天,我望着Bill,他是那样的英俊,透明般的整洁,深邃的目光中透着智慧和令人感动的热情以及令人敬仰的高贵气质,他回答问题时沉稳不急,用词准确丰富,喻意深刻,说到为止,从不自己滔滔不绝。那一刻,我毫不怀疑,Bill是上帝送来引导我的,我十几年的不懈追求,终于感动了上苍,我的心终于可以歇息了。
从高中开始,我就反复地做同一个恶梦:“一个漆黑的雷雨交加的夜晚,不知是谁紧追我不舍,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想跑,腿却软得一步也动弹不了,想呼救却叫不出声,周围漆黑,我什么也看不见,总是在绝望的心境中被惊醒。”这个梦一直伴随着我,梦里的场景如此逼真,我时常怀疑那个夜晚的事真的发生过。
和Bill谈完话以后,约半年过去了,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我好久没做那个恶梦了。到如今十几年过去了,我再也没做过那个恶梦。我的恶梦总算结束了。
我心中的布拉格

从那天早上以后,我的心情开始好转了,也好像是为了配合我的心情,天气也开始暖和起来了,我这才有了兴致去寻觅布拉格城里的各色景点。布拉格当初是,到现在仍然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城市。也是我思念致深的少有的几个地方。
记得小时候总有个梦想,能有一个果园,树上的水果可以任我摘任我吃,直到今天这个梦还在左右着我,有了房子有了地,第一件事就是种上各类水果树。没有想到在布拉格,这个梦想的实现来得这么自然这么容易。在布拉格,果树到处都是,随便摘。在我住的学生宿舍旁边,就是一个很大的果园,里面果树应有尽有,苹果,梨,以及最让我们中国学生上感的樱桃。到了六-七月,樱桃红了的时候,常见到树上有中国学生,去到中国学生的宿舍,几乎个个都在吃樱桃,看来想过摘水果吃水果瘾的不止我一人。

布拉格被蜿蜒流淌的美丽的伏尔塔瓦河(Vltava)分成两半,10几座桥横跨市区,将城市两部分协调巧妙地联为一体。其中最著名的是查理桥,春夏天的黄昏时分,我最喜欢去查理桥闲逛,桥上总是很热闹,桥头那几个拉提琴的风雨无阻,我从来也没闹明白,他们是卖艺的,还是为了给游客助兴的。无论如何,有了他们,桥上面就真的有了一种气氛,令我这个孤独的异乡异客都感到了些许温暖。我去查理桥,最主要的目的是去喂海鸥看天鹅。从小就喜欢鸟,但那时见到的鸟,都是极怕人的,见了人总是仓惶飞走,可布拉格的海鸥,专朝着有人的地方飞,你一伸出手,它就会滑翔到你的手边找吃的,就那么停在空中,连翅膀都不用扇动,海鸥长得肥肥胖胖的,很可爱。还有那些长年在河面上飘游的天鹅,悠闲自在,好一幅平和的景象。据说,从前天鹅都是秋去春来,后来发现这里的人们特别友好,冬天荒芜的时候,就会领著孩子提着面包,到河边来喂天鹅,从此天鹅冬天也不愿离开了。

布拉格的古建筑金碧辉煌,保护得十分完美,教堂林立,雄伟壮观。黄昏时分,在幽静的石头铺就的小街小巷里,黯淡的街灯在滋润的薄雾弥漫的空气里闪闪烁烁,有说不出的韵味,说不出的温馨,说不出的美。但对於我,布拉格最美的莫过于大街上年轻的情侣们,他们旁若无人地默默地相偎相随,地铁的电梯上,公园的长椅上,桥头巷尾到处都能见到他们的身影,有时候,我会产生一种幻觉,他们好像是那些表征爱情的雕塑,伫立在人间,永远也不会改变。捷克的年轻姑娘个个都是那样的清秀朴实,娟美无比,个个都像是从画里面走出来的,以至我刚到美国时,第一个印象就是:美国的姑娘怎么这么丑,这么俗!捷克人作为整体,是我见过的最整齐,最有教养,最有自尊,也最有理智的民族,我尊重这个民族,甚至不知不觉中,我发现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小却不弱的民族。
捷克布拉格如此这般的美丽,不难理解能产生象德沃夏克和斯美塔那这样伟大的作曲家,也不奇怪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交响曲的第二乐章“念故乡”会被公认为是最美的慢板乐章。而斯美塔那的交响套曲《我的祖国》更是一部著名的赞美祖国的音乐作品,其中的一曲《伏尔塔瓦河》以其优美、宽广的主旋律形象地描绘了伏尔塔瓦河之静宜,充满了对它的歌颂和赞美。使我这个他乡人都能深切地感受到乐曲的悠美细腻之处。
第二次去布拉格,是1989年那个动荡的秋天,亲眼目睹了理智冷静的捷克人和平地从专制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我毫不怀疑捷克人能很快地从这种大的变革中脱颖而出,繁荣昌盛是必然的结果。那年年底新年除夕之夜,瓦茨拉夫广场上人山人海,每个人右手提一瓶香槟酒,左手拿一个酒杯,见人就敬一杯酒,给一个热烈的拥抱,再在你背上轻轻地拍两下,嘴里嘟哝一声:“新年好”。午夜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人群浮动,欢呼雀跃,其中流露的喜悦之情,很让人感动。那送走的不仅仅是一个旧历年,也是一个动荡的八十年代,更是一个持续了将近半个世纪压制人性的旧制度。记得一个多月前,正在捷克学生游行于街头的高潮当中,我们几个中国学生曾聚在一起聊过一回,有人曾说:捷克人生活这么好,还有什么可闹腾的,要是我们中国有这么好,我们肯定就安居乐业了。我想,人对自由的需求和渴望,不甘于在强权下生活的反抗倾向,大概是不能被好的物质生活完全压制的,或者磨灭的,至少对一部分的人而言,是如此。
1990年在布拉格的那些日子,是我一生的最低谷。走头无路,进退两难,国不国,家不家的无奈境地,每天早上一醒来,一旦神智清醒,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时,心就象是掉进了那无底的深渊,以自由落体般的速度往下沉。多少个黄昏时分,我漫步在布拉格幽静的街巷里,是那些闪烁的黯淡的街灯,就象是生命中的希望之灯一样,给了我些许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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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90年年底离开了布拉格,到如今已经有十四年过去了,因为各种原因,我再也没有回过布拉格。但布拉格长久以来都是我的思念集中的地方。不知从哪年开始,我时常会计划退休后干什么,布拉格总是这些计划中的一部分。我渴望着有一天再回布拉格,不是仅仅去旅游几天,我要在布拉格的郊区租一个单元,在那里住上几个月甚或几年。春天时,我要再去观赏那些妍丽的郁金香;夏天里,我要再去那绵延的森林里采野生的蓝浆果,扯满地的荠荠菜;秋天的时候,我要再去满山遍野地寻找鲜蘑菇。我还要重新品尝那刚出烤箱的具有布拉格独特香味的黑面包加黄油,还有那唯布拉格才有的从水龙头里放出来的柠檬茶。。。我知道布拉格的美不是几天跑马观花似的旅游能体会的,布拉格的美是那种淡淡的,温馨的,需要长的时间慢慢地渗入到人的心里,留在那里,让人长久地回味无穷。
我心中的布拉格,我一定会再回去的!!

Sunday, November 04, 2007
泥土洗净我的心

还记得很多年前的一个春天,我还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有一天爸爸在我们家后院的水泥地上用铁千砸出了一个洞,又不知从哪里剪来一节干葡萄枝,在一头打了个圈儿,放到洞里埋起来。我在一边给爸爸帮忙添乱,很担心地问:“爸爸,这根干葡萄枝真的能发芽吗?”爸爸很有信心又满怀憧憬地说:“能!只要你天天给它浇水。葡萄还能牵很长的藤子,我们到时候给它搭个架子,它会把后院子都遮起来,可以乘凉。葡萄开花时会很香,还会结很多的葡萄。”我对爸爸的话深信不疑。从那以后,我天天都要后院看看那枝葡萄发芽了没有,终于有一天,我发现那个露在土外面的芽苞开始膨胀,显现出一丝新绿。我兴奋得手舞足蹈,逢人就说:“我的葡萄发芽了!”正如爸爸所预见的那样,一枝郁郁葱葱的葡萄藤就那么长了起来,只用了三年时间,后院那个小天井就被葡萄藤遮住了,结的葡萄足够我们家属院里十几家人吃。记得有一次我一下子摘了三大盆葡萄,乐得我挨家挨户地送葡萄,那份喜悦真是难以言表。我想就是从那时起,我对植物就充满了喜爱。为植物的生长而感到的那份激动和为丰盛的果实所感到的那份欣喜,就从此留在了我的心里,并且随着岁月的流失,那一份喜爱之情也与日俱增,甚至发展成了可以叫作Passion的东西。
多年前,在美国中部安下了家。这里得天独厚的空旷的环境,为我的这一爱好提供了不可多得的便利条件。我的菜园一年比一年大,花圃一年比一年多,再加上无数的树苗,以至到了我根本无力管理的地步,才算有所收敛。令我吃惊的是,我发现不仅仅我有这一份爱好,几乎所有我认识的中国人家,都或多或少有不同程度的对种菜或种花的热爱。大家聚到一起,总免不了要对自己菜园子的收获津津乐道一番,又是交流栽种经验,又是交换菜园里的收获,好不热闹。正因为如此,我才想到要在这里也开一片【菜园子】,让我们在这里交流种植的经验,交换收获的喜悦,也让我们在这里暂缓生活匆匆的脚步,得以小歇。
冬天的启示
不是说冬天来了,春天就不远了吗?我不由想起了令人难耐的冬天,每年的深冬季节,我盼望春天,盼得心底的深处一阵阵地发痛。早春时,每一点新绿,每一个新芽,每一个含苞欲放的花蕾,都能让我象孩子一般的雀跃。当那第一缕春风吹拂到脸上,温暖轻柔,再不象严冬的寒风那样冰凌般刺骨,我真想大声地喊:你感觉到了吗?是春风,春天终于来了!!常听人说,加州四季如春。我固然也向往过那样的地方,那样的气候。不过又转念一想,如果没有了冬天的寒冷、冬天的凄凉和冬天的残酷,我还能够那样深切地体会春天的热情、温暖与欢欣吗?我还能够那样地珍惜润物无声的春雨吗?我不知道。但是如果四季如春要以对春天的热情和对春天的热爱为代价,我会不会宁愿经受冬天的严酷,只为了要拥有那份春天独有的欢欣和对春天的珍惜、对春风的感激?我想我还是更喜欢四季分明的地方。是冬天,才让我有了对春天的企盼和感知春天的可贵!
冬天的启示是否也应该适用于人的生活?我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跟上帝“过意不去”,很像我在冬天里的那种“怨愤”的心理。我不解上帝为什么会允许人世间这么多的灾难发生,尤其是发生在无辜的人身上,尤其是那种让人的尊严受到极大损伤的劫难,常常使我感到心的承受达到了极限。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有时候,我似乎觉得我能够理解为什么人间有灾难,为什么人生有不测。记得我们刚出国和刚到美国的前几年,生活可以说是在生存的边缘上挣扎,那时的日子真的有点度日如年的味道。后来工作了,生活安定了,日子过得飞快,几年的时间还没来得及体会就不见了,常常搞不清是去年的事,前年的事,还是三年前的事。等到有心要回味过去时,总是那几年艰难的日子占去了大部分的记忆。
我记得刚把儿子接到美国来几个月,我就不得不利用暑假到另一个城市去打零工,每个星期一早上,才五岁的儿子跟着我天不见亮就起了床,临出门前,儿子总要抱着我的腿,可怜兮兮地仰着脸看着我:“妈妈你早点回来,妈妈你早点回来。”然后就爬在窗户上望着我离去。这样的生活这样的经历,总是使我倍加珍惜和感激今天平和平常的日子。还有那些在艰难中无私地帮助过我们的朋友和陌生人,常常是我们今天生活谈话的交点和常怀感激之心的理由。
几年前丈夫去移民局宣誓成了美国公民,那天回到公司时,同事们为他开了一个意外的party。一位同事跟他握手祝贺时说:“我真羡慕你。我们生来就有的东西你却需要去挣得。(What we are born with you have to earn)”我完全认同这句话所隐含的的哲理。有时候我见到一些生在美国的人,却不能够安排好自己的生活,靠着政府救济过一辈子,就会在心里叹息:“What a waste!!”要知道,世界上每天有多少人甘愿冒生命的危险,为的只是要来到这个国家求得合法或非法的工作机会。要想对自己与生俱来的东西怀有感激之心,进而懂得珍惜,恐怕不是容易的事,这不仅需要较强的自我反省意识,更需要人在认识上有一定的深度。大多数的时候,大多数的人都难于做到这一点。往往是人在经历了一定的磨难之后,才会有那种顿悟。
其实,感激珍惜之心还只是生活的一方面,人生所经历的种种磨难还往往是促使人心理趋于成熟的捷径。人生的意义,每个人有不同的看法。就我而言,学会做人,心理的成熟,应该是人生意义的一部分,甚至是大部分。从这个角度来讲,磨难甚至成为人生旅途的必经之路。有一种说法:“An unexamined life is not worth living”,是不是就是这个道理?
个人的成长是如此。一个民族,甚至人类作为整体又何尝不是如此?欧洲的文艺复兴和工业革命所创建的辉煌,有谁能说那难道不是一千年中世纪的极端黑暗极端压制所带来的结果?我并不很懂历史,只是常常这样猜测而已。
在中国坐火车
等到82年初,我大学毕业考上了北京钢研院的研究生,轮到我坐火车从资阳经成都到北京时,也是朋友车站相送,我也从窗口向朋友久久地挥手,直到朋友消失在远方,等我转身坐到座位上,却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起来。那个亮堂堂,暖融融的车厢在哪里,那些谈笑风生的同学在哪里,我怎么还是孤零零一个人,心情昏暗得同当年在站台上送同学远去时并无二样。上研究生的两年多里,我一共独自乘坐了七次四川至北京,北京回四川这趟列车,其间辛苦受尽自不必说,更让我这个不黯世事,自以为不识人间烟火的所谓“佼佼者”,从火车这面社会的窗口,初识了底层的生活,人间的疾苦,以及个人的渺小和无奈。
一次春节前坐火车回四川,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山人海,我照例是买的硬座车票,卧铺票一是难买,二是我也没钱。车上人挤人,过道上也坐满了人。到了晚上,连我座位底下也睡了人,我缩在靠窗的角落里,一整天没动过窝,才想起要上厕所,便站起来从人身上一步一步爬过去,好不容易挨到了厕所,发现里面也挤满了人,上厕所简直是异想天开,我觉得自己象个小丑,周围的人只用眼睛看着我,没人吭声,大概觉得我是个天外来客,都什么时候了,还想上厕所。我又一步一步爬回到座位,便再没挪过窝。也是因为太挤吧,服务员既不送水,也不送饭。36个小时的行程,我滴水未进,颗粒没沾。等车到成都,我已是半昏半迷,勉强提着行李走到车门口,下车时一脚踩空,便摔倒在站台上。我的记忆到此为止,我不记得我在站台上坐了多久,也不记得是怎样转车回的资阳老家。
还有一次暑假回四川,我照例坐在靠窗的角落里,对面坐的是一个农民模样,六十岁上下的男子。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别人不找我说话,我是决不会与人聊天的。他似乎也是这种人,所以我们一路没说过话。可我发现,第一天中晚两顿饭他都没买,我们吃饭时,他总是把脸转过去,望着窗外。第二天中午,他又没买饭,我的心开始发紧,我开始猜想他为什么不吃饭,而且我得出结论:他一定是没钱买饭。等到该订晚饭时,我故意让同排和对面的人先订,想看看对面那位两天不吃饭的男子会不会订饭,果然他又没订,我的同情之心突然变得如此强烈,让我无法再看他又不吃饭,我告诉服务员给我订两份,服务员追问一句:两份?我肯定地点点头。等饭送来后,我旁若无事地把饭放到一边,等临座的人都开始专心吃饭时,乘大家不注意,我把身子前倾,小声地说:“嘿,你能不能到车厢接头的地方去,我有话要对你说。”他疑惑地看着我,没反应过来,我又说了一遍,他好像听懂了,不一会儿,他站起来走了,我又等了一会儿,才拿着一盒饭也走到车厢接头处,他站在那里,见我过来,仍是满脸不解地样子,我走到他跟前,告诉他:我知道你已两天没吃饭了,我订了两份,给你一份。他没说话,只是紧咬着牙关,摇摇头。我下意识里隐隐地觉得,我这样做很可能伤了他的自尊心。可我还是坚持到:我已经买了,你不吃,我也只有扔了。我似乎看见他眼里有泪花在闪动,他仍咬着牙,没说话,只是很恭敬地点点头,就把饭接了过去。我不知为什么心里一阵难受,眼泪也开始在眼里打转,我赶紧转身离开了他回到座位。等他回到座位上时,他微微地对我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之后不久车就到站了,我们便各自东西,始终没说
过一句话。
最后一次独自从资阳坐火车回北京,是83年暑假过后。在资阳上车,因是早班车,还不算太挤,我找到座位,顺手把两件行李都扔在行李架上。不一会儿,来了查票的,我从行李架上的提包里掏出那张资阳至北京的通票,查完票后,便顺手把票放在裤兜里,然后闭上眼,小歇了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大概也就是二十多分钟吧,车到了一个小站,我睁开眼,习惯性地朝放行李的地方看了一眼,糟糕!我的两件行李怎么都不见了。我赶忙问同座的人,有没有看见谁拿了我的行李,有人说看见原来坐对过的人拿走了。我一时傻了眼,平生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我所有的东西都在里面,学生证,钱,衣服和书籍,身上除了那张到北京的通票,一分钱没有,连张纸都没有。我站在那儿,眼泪忍不住往下流,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怒及沮丧,盘算着下一步该做什么,我该不该去追那个小偷,不追实在不甘心,追又该到哪里去追?该问谁?有谁能帮忙?我当时真希望自己是个泼妇,懂得如何撒泼,敢于坐在地上一帕鼻涕一帕泪地哭诉自己的遭遇,祈求帮助,把心里的怨气撒出来。可是我不会,除了哭,我什么也不会。我发疯似地朝着人们告诉的小偷去的方向走去,过道里不知什么时候堆满了箩筐背篓扁担,简直寸步难行,我不顾一切地推开挡在过道的人和物,在人们的一片叫骂声中往前艰难地走着,我不知道我要干嘛,我要去哪里,找小偷是显然无望的,可我就是不能让自己停下来,我哭着走着,象个疯子,好不容易遇到个列车员,让她帮忙,她只说道:我到哪里去找小偷?便不再理我。我走到车的尽头,掉过头又走,走了两个来回,累得哭得精疲力竭,我开始平静下来,就找了个车厢接头处的角落,坐了下来。那一刻,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也深深地感到青春年少时候的那股朝气悄然地从我心里溜走了,我虽然还很年轻,才刚刚23岁,可近两年的奔波,无休无止的思念牵挂和无数次劳民伤财的长距离跋涉,我已耗尽了青春的热情和朝气。我累了,我好想找个没人的角落歇息,我也好后悔当初考了北京的研究生,我好后悔当初毕业时,没去那个重庆的工人疗养院,我知道我从来不是有抱负的人,在那个晋云山的脚下,在山水环绕之间,安一个自己的窝,远离城市的喧哗,借来天下的好书,过我自己的日子,我一定会满足的,何苦如此奔波劳累,落得今天的下场。
在成都转车时有近一个小时的空余时间,在车站附近一家朋友那里借了十块钱,才免了没钱吃喝和回北京没钱坐公共汽车的难堪。
也是工作和挣钱
正在这个又欢喜又彷惶的日子里,朋友传来话,他在的那个小公司最近有空位,问我想不想试一试。我没多想就把简历寄了过去,试一试又何妨?不想人家真的就看上了我,马上要上班。我一下子有点慌了神,忙问那工作到底是做什么,公司又是干嘛的?才知道那家公司生产微型玻璃珠及其它医药用玻璃,总共不到15个职工,老板是大学教授,那份工作主要管质量监控,外加产品分析,外加各类操作程序的编写,外加应付政府客户的检查,外加……总之公司太小,分工不明,能者多劳,没人做的需要做的就都是你的活。我去不去?悲观点说,这很有可能是我在ROLLA唯一能找到的还说得过去的工作,我见过好几个教授的太太,都是有高学位的,老实点的在家呆了一辈子,不甘寂寞的给人买卖房地产,大陆的太太呆不住的,到外地找了工作,最后把丈夫也给带走了。我不知我属于哪一类,我不想在家呆着,我知道如果家成为我生活的全部内容,我将不会再象现在这样珍惜和热爱在家的一分一秒,也不会有那种沁人肺腑的温馨感受,我也不想买卖房地产,我更不能到外地找工作把家仍下不管,似乎除了接受那份工作没有别的选择,我一咬牙,就决定去那个小公司上班了,开始半年还硬撑著以为可以边工作边读学位,然后才知道自己根本没那个本事两头兼顾又照顾好家和孩子,到头来肯定是三方俱伤,这才彻底绝了读学位的心思,安心工作,养家糊口过日子。
一晃七八年就过去了,工作由开始的紧张压力到轻车熟路再到百无聊赖,生活稳定了,钱也挣得不多不少,工资多一万富不了哪去,少一万也穷不了多少,在公司的职称头衔也就那么回事,叫什么都干同样的活。只是有几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我会把过去的事翻出来咀嚼,问自己一些难堪的问题。我曾经那么不知天高地厚地认为自己聪明过人,今生不定能成就何等大事业,既使不能呼风唤雨解放全人类,至少也该轰轰烈烈搞出个什么发明创造。到如今已过不惑之年,每天的工作千篇一律,也看不出今后几年内能翻出什么新花样。我决不是在抱怨生活,也不是活得无聊,只是心里的某个角落里有一种断开了的感觉,找不到合适的解说把它连起来。不是说“天生我才必有用”吗?我何以知道我是怎样的一块才,到哪一步就算是才尽其用了?我从来都相信每个人生来都有个目的,都是社会进步人类发展中不可缺少的部份,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无法把我每天签发的那些产品合格证,那些抽象的分析数据以及起草的那些操作程序同任何与目的理想有关的词汇联在一起。偶尔碰上当年在同一个系里念书的同学,他们总要把话题扯到我没把学位念完,如何为我惋惜之类上面去,我无心解释更无法申辩,只是想我自己都能释然了,为什么你们还这般耿耿于怀。可是谁能相信我呢?社会的地位,他人的承认都不是我所关心的,但我确实在寻找自己的位子,寻找我的DESTINY。
记得给小儿子念过一本连环画小人书,讲的是一个塑料小鸭子的故事。小鸭子产在中国,装上货轮准备来美国,不料海上遇到暴风雨被吹到了海里,历尽艰辛孤独,随风漂流,好不容易漂到了岸边,被一个小男孩拣起,带回家里放在了洗澡的瓷盆里,小鸭子高兴无比:“I am a bathtub duck,fulfill my destiny。”幸运的小鸭子,它知道自己是bathtub toy,知道自己的归宿在哪里。可事情到我们人身上就不那么容易和显而易见了,一切都是未知数,都需要我们自己去寻找,去体察,而且时间不能倒流,选择只有一次,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是不是正因为如此,才有了怀才不遇,有了患得患失?是不是也正因为如此,生活才丰富多彩,充满了意外和惊喜?我们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时,没有得到过任何的许诺,我们将长成什么样的人?我们被赋予了什么样的才华?哪样的生活哪样的贡献我们就能够感到心安理得,无悔无怨?就能够象那支小鸭子一样充满自信和满足地说:“Fulfill my destiny”?
2001年,公司的一个起家产品终于通过了FDA,可以在美国试用了。产品是一种微型玻璃珠,直径比头发丝还小,激活以后注射到肝脏可以治疗肝癌。有一天上班闲来无事,决定上网看看那个产品试用以后有什么消息。有个医院报导说,七个晚期肝癌病人接受了那种微型玻璃珠治疗方法,其中两人因癌症转移而死亡,另外两人癌症有程度不同的好转,另外三人,两次治疗以后,癌症竟然完全消失,整个儿好人一个了。那天以后,我怎么也抹不掉头脑里那三个痊愈的癌症病人的影子,要知道这些都是晚期肝癌病人,都已经经历了放疗化疗全无效用,都被医生宣布只有几个月坐等死亡的病人,怀着侥幸,试用新方法,几个星期后竟被告知,肝癌全消,你好了,没病了。我无法想象当事人和其家属听到这个消息该是怎样的一种心情,重新获得生的权力的心情,是我的笔墨无法描述的。我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些经我检验又亲手签发了合格证的微型玻璃珠,竟有如此起死回生的神力,我无论曾经有过多么不切实际的幻想,有过怎样的对事业工作的抱负,对自己有过怎样过高的估计,我也从来没有奢望过我的工作会直接与救死扶伤起死回生有关联,我亲手参与生产的产品居然救活了人命,而且正在救更多的人命。前不久,那位专管生产此产品的同事告诉我,他的一位朋友得了肝癌,正在芝加哥等待接受治疗,然后他又说:“It feels good to know what we make here could actually help my friend。”他告诉我这个,因为他知道我能理解他的那份喜悦和满足。
谁说不是呢?感觉真好,我禁不住想起那个小鸭子的感慨:“Fulfill my destiny”
911和我
自从91年春天来到美国,整整十余年过去了,平常里总是忙,忙著上学,忙著挣钱,忙著养家,忙著养孩子,也忙著种菜种花种果树,竟从未意识到我的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同这个宽容广大的国家这样紧密地连在了一起,国家的危难,就跟自家遭了难一般,令我担忧。那几天里,我都惶惶惚惚,做什么都不在心上,上班下班都坐在计算机前看新闻,或者捧著一本《时代周刊》,读那些遇难者幸存者的故事,常常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那段时间,正值公司换了新的经理,我正跟这位新头头和另一位同事闹别扭,有时心里真有一股“记恨”难以排解。一天中午,我开车出去吃午饭,一边听着新闻,在等红绿灯时,收音机里传出女高音演唱的国歌,那样地庄严动人,沁人心腑,我心里突然就感到一阵说不出的相通及柔和的情怀,觉得这个国家是那样的亲切,其人民是那样的亲近,就是那位让我难过的新经理和那位“可恶”的同事,我都觉得他们是那样的可爱了。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其实真的并不“可恶”,我们成了很合作的同事。那些日子里,我想了很多,想到这些年里所遇到的那些友人邻里,同事朋友。十余年来所经历的许多人事就像电影一样在脑子里掠过,一幕一幕都还是那样真切,还像当初那样令我感动。
91年刚到美国时,为了省钱,就租了一间地下室住下了。房东是一位叫Betty的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她丈夫在澳大利亚工作,平常就她自己带着四个孩子,住楼上。那年十一月,我因为签证的缘故,不得不回国。Betty知道我们要去芝加哥转飞机,又知道我们从来没去过芝加哥,担心我们不认识路,闯到芝加哥危险的区域也不知道,她就亲手画了一张地图,标明旅馆的地址电话,并再三嘱咐,去了芝加哥,直奔那家旅馆,哪儿也甭去。又告诫送我的丈夫,送我上了飞机就直接回家。那年圣诞的晚上,丈夫一人在家,Betty知道丈夫为在中国的我和孩子而担忧,就让她的孩子们到楼下来给他唱“平安夜”,又送礼物,总之想法让他高兴。新年过后,儿子和我回到了家里。地下室的房间虽然小,但是被Betty收拾得极其温馨,我们住得很是其乐融融。儿子和楼上的孩子们年龄相近,在一起玩得很高兴。Betty对我们关怀备至,甚至可以说是庇护着我们,同时也潜移默化地教授给我们在美国生活的基本常识和投资意识。自从住进Betty的地下室,Betty就不断地给我们灌输自己买房子的好处,给我们解释92年那会儿的利息如何如何低,是买房子的大好时机。我们初来乍到,连生存都觉困难,哪里敢想买房子。可Betty说:你既然租得起房子,就一定买得起房子。正是在她的开导和建议之下,我们在93年还未毕业,工作都没有着落时,就买了我们的第一个房子。事实证明,这不仅从财政上说是一个明智之举,也是我们作为移民在心态调整上极重要的一步,所谓有恒产者才有恒心。当时我们还都是学生,生活还靠著打工和助学金维持,我们倾其所有的积蓄,买了一栋看上去很破旧的,但在我们却认为很漂亮的房子。Betty的妹妹Caroline恰恰也住同一条街上,她不仅手把手地教我们修房子,又起早贪黑地帮我们修房子,而且分文不取。在Caroline的帮助下,一个多月,我们竟把那栋破旧得难以下脚的房子修整得极其漂亮。93年感恩节前,我们住进了有生以来第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过了一个值得感激的感恩节。
后来Betty去了澳大利亚,Caroline却一直在Rolla,成了我们家的朋友,甚至可以说成了我们不是亲人的亲人。每次填表,Emergency Contact那一栏,总是Caroline,我们一家四口,每人每年过生日,Caroline都要送礼物,我们总是要在一起吃顿饭。有一年丈夫出了车祸,躺在医院里,家里唯一的车撞得稀巴烂,我在医院里照看丈夫,儿子在幼儿园没人接,外面又大雨滂沱,心里又一次有了那种无助的感觉。这种时候,想到可以求助的首先就是Caroline。记得那天傍晚,见到Caroline牵著儿子出现在医院门口的时候,我那颗悬著的心就那么“砰”地一下落了地,踏实了。
也是在我回国办签证的前几天,另一个朋友Stella,专门来我们家,送给我一本Prayer Book,又亲自教我如何Pray。并说在中国办事要是遇到困难,就Pray,一定会有帮助的。在国内“披荆斩棘”办事的一个多月里,好多次都觉得走头无路了,唯一的“出路”似乎就只有抱着那本Prayer Book,一遍又一遍地Pray。诚然我无法证明Pray给予了我实质性的帮助,但确实给了我那颗孤独无助的心极大的安慰,使我第二天又有了勇气去面对现实,计划新步骤解决我的难题。毋庸置疑的是,那一个多月里好几次的绝处逢生,柳暗花明,和最终完满的结局实属我一生中的奇迹。Stella给予我的帮助,远不是用物质的尺度能够衡量的。
92年一月带著儿子回到美国,正好赶上学校开学报名。我因为上学期未能将签证转成F1,不仅原本的奖学金一分没拿到手,还要补交州外费。丈夫的导师又把他的奖学金减了一半。而我因为回来太晚,系里的TA,甚至改作业的工作都分完了,新的学期我又必须交州外费才能上学,加上回国的费用,孩子上托儿所的花费,我们真的是又一次山穷水尽了。我找到系主任申请资助,他说太晚了。我说:“我总共只需要一两千美元(一个学期),以免去我的州外费,一两千对系里是无足轻重的,而对我却是上学或退学的差别。”我说了这一句,也只说了这一句。系主任听了,沉默了片刻说:“你说得有道理,我给你一个Fellowship,免去州外费。”就这么简单,事就办成了。这件事之所以对我这样地刻骨铭心,以至十几年来总想找个机会说出来,是因为在当时心理上的反差实在太大了。刚刚从国内那种办事的烦琐复杂,无律可循,节外生枝,事无巨细都要门路的环境中走出来,而这边办事之简单,竟让我到了感到“震撼”的地步。我对那位系主任始终心存感激。
丈夫喜欢打桥牌,在工作单位他与几个同事天天中午打桥牌,有那么几年时间,那是雷打不动的公司里的一景。九八年,当他的一位朋友也是桥牌搭档,Wayne,知道丈夫正在考虑申请加入美国公民一事时,他对丈夫说:“I will feel very proud if you choose to become an American。”丈夫为此感动得直到今天说到这事还会眼圈发红。
就是这些普遍的美国百姓,用他们宽厚的胸襟,善良的心怀,毫无保留地接纳了我们这些“外邦”来的陌生人,使我们能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在这片陌生却宽阔的土地上,生根开花又结果。记得从瑞士来美之前,我的那些好心的欧洲朋友同事们,曾力劝我不要来美国,说了很多让我生畏的美国的坏处。我问了他们一个问题:为什么世界上这么多的人不惜代价,离乡背井,甚至愿冒生命的危险,都要去投奔美国那片土地?一个法国小伙子说:那是因为美国是一个可以做梦的国度,一个人不管他出生于哪样的环境地位,在那里他都可以有自己的梦想,那里也给予了每个人无与伦比的机会去实现其梦想。That’s it!美国纵然有千不好万不该,仅仅这一条,就足以让我也愿以我的余生为代价,去那里为我的梦想而奋斗,也为了让我的孩子们可以拥有梦想而奋斗。
有一天傍晚,同丈夫在园子里散步,他轻声地哼着美国国歌,我不由自主地和着他一块儿哼起来,心里再一次感受到那样一种共鸣,尤其是国歌的最后那句词:
“……the land of the free, and the home of the brave!”
这大概是对我所追随的、崇尚的、以及认同的美国精神最准确的描述了。我以能成为美国的一员而自豪,以能成为美国的一分子而备感幸运。911使我清醒地意识到了我自己的Identity,这恐怕是911的制造者所始料不及的。
生命路上我们曾相逢

上个星期六上午,丈夫和我来到教堂参加他的一个同事的追悼会(Memorial Service),同事名叫Norm。Norm生前实际上是丈夫的顶头上司,他们曾一起共事两年多,丈夫说Norm是他遇到过的最好的Boss。
走进教堂那间庄严的大厅,我就感到有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里,眼泪一个劲往上涌,我使劲咬著嘴唇,告诫自己,这可不是嚎啕哭泣的地方,甚至都不应是感到悲哀的地方,正如那本在门口拿到的小册子上说的,我们是来这里Celebrating a Life。
我与Norm并没有见过几次面,在他们公司的Picnic时见过,每次他都是烤肉的大厨师,穿一块油污点点的围裙,乐呵呵地照顾着那些热狗香肠之类的。丈夫每次一定坚持要拉我见一见Norm,既是因为他对Norm的尊敬,也是因为他认为能认识Norm是值得庆幸的事。Norm真正在我的脑子里留下了深的印象是在一次他们公司的圣诞聚餐上,我们已在一张离门口不远的桌子坐下了,Norm来的晚了一点,进门时朝着我们座位的方向挥了挥手,并没有停步,脸上容光焕发,洋溢着那种令人感动的真诚的笑容,神采奕奕,充满自信。不知为什么,就是那么一个瞬间,我就在心里感到同Norm有一种相通,一种无需交流的相知,一种情同手足的相亲。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健康的Norm,那次聚餐以后不久,Norm就病了,两年后就去世了。Norm是与我们同时代的人,只比我们大几岁,Norm也是我的生活中眼睁睁看着失去的第一个相识的朋友。
追悼会上,好几个Norm生前的同事朋友(包括丈夫)介绍了与Norm相识相处的经历和趣事,以及Norm给他们的生活带来的欢欣,帮助和启发,会场里不时有笑是声传来,Norm曾经给与他相处的人带来诙谐欢快,直到今天他永远离开了我们,一想起他,仍然令人忍俊不禁,我相信,Norm的在天之灵一定在与我们同欢笑。我的思绪渐渐离开了现场,想到了最近几个月发生在我生活中的一些与生命人生有关的事和由此而引发的感想。
自从去年秋天以来,噩耗和坏消息就接二连三传来。先是一位大学同学因胃癌去世,然后是我高中最好的女朋友的丈夫(也是我同学)被查出是直肠癌,圣诞以后又收到在捷克的一位十几年的朋友称他也是直肠癌并已经转移到了肺和肝部。我已经在生命的路上行走了四十多年,从来都理所当然地认为生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漫长得永远见不到头。我也从来没有有意识地感觉到生命的列车在挪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活重复着,难以分辨前天和昨天,难以分辨前年和去年,我也常常读到看到有关生死的故事,但那总是他人的经历,与自己相去甚远。直到今年,直到这一刻,当我坐在教堂里参加Norm的追悼会,我象是突然有一种警醒,生命是会结束的,而且每一刻都可能是终点,我不禁有了一种紧迫感,一种要检点自己的过去,要计划自己的未来的紧迫感。
我的脑子里总是显现出一幅图画,很像是一幅纵横交错的高速公路的地图。我们每个人在那一条属於自己的人生路上或匆忙或悠闲地走着,时常有另一条属於另一个生命的路与我们的路相交叉,或相重迭,旋即又分道扬镳,继续朝着各自的方向延伸去,或许从此就再不会相逢。那些在生命的路上与我们相逢的人,或许永远只是陌路人,或许成为我们的朋友,有的甚至成为我们的亲人,我们沿着生命的道路无意识地走着,任凭命运安排我们与他人相逢,安排我们与他人同行,很少问过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我会与这些人们相逢相识又相离?难道一切真的只是偶然,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莫非每一次的相逢相识都是一堂人生的必修课,都有一个做人做事的要义等待我们去记取?
莫非每一个与我们相逢相识的人都给了我们一次独特的机会,让我们展示我们心底里的那份善意,那份宽容,甚至就像Norm那样留给他人一个值得回味的真诚的笑容?
莫非那仅有的几个与我们长久同行的亲人,用他们不甚完美的个性,是为了让我们学会无条件的包容和无条件的热爱?
我禁不住回想起那些在人生路上曾与我相识的人们。许多的人在我走投无路之时,曾经给我以帮助,让我永远感激不尽。曾有朋友在我极度伤心之时静静地聆听我的哭诉,给我以安慰。我也曾经有意无意深深地伤害过关爱我的人,心里的愧疚一直残留至今。。。
耳边响起了委婉的颂歌,我的思绪回到了现实里,追悼会结束了。
Norm,安息吧。你先我们一步去了你应该去的地方,等到我的那一天到来时,借着你脸上散发出的容光和真诚,我知道我一定能找到你,我要告诉你,你曾经在我的心里留下过一份真诚的笑容。
Friday, November 02, 2007
读“人生如梦”有感
年轻的时候就常常听到或读到这样的句子,“人生如梦”,“人生如戏”,“人生苦短”之类的,当时没什么感觉,到现在活了有近半个世纪了,才开始有了一点体会,人生确实如梦,人生确实如戏,人生确实很短,整个儿就是“弹指一挥间”。
更进一步说,人生不仅如戏,人生就是一场戏,而我们每个人都是戏里的演员。只不过这场戏结束的时候,很可能并不象我们通常所假设的那样,一切都将归于尘土,都将化为乌有。这种假设当然是不能够证明的,就如假设人有来生,人要上天堂下地狱一样是不能证明的,至少现在不能证明。所以这两种假设都属于“信仰”的范畴。无神论者常常说自己是没有信仰的,但却没有意识到,“无神论”本身就是一种信仰,而且信得那样真那样切,以至于成了那么多人的人生哲学,却还浑然不知。但是这两种不同假设给个人生活,以至社会生存环境都带来很不相同的结果。
让我们来具体看看这两种假设对个人生活产生的影响。如果我们假设人生真如一场戏,而且戏唱完了以后,一切都将成为子虚乌有,这种人生哲学必然让人认为今生今世是唯一可以把握的,几十年里的每一回荣辱得失,每一次地位升迁,每一分钱财进出都将是无比的重要,都将让人拼足了劲去争去夺,因为机会就这一次,生命就这一回,不争白不争,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实际上,一个人,或一群人,甚至一个民族,如果持这样的人生哲学,所以有这样的心态和这样的行为准则,是无可厚非的。任何别的期待要求都是不现实和不合理的。试想,人不过是无穷宇宙中偶然的产物,生没有理由,死没有根据,怎么可能偏偏要求活著这短暂的几十年要有道德,要有良心,这从何说起啊?可怕的还不仅在于假设人生如戏会无可避免的产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人生哲学,更可怕的是这种假设还隐含了我们的行为将不会产生任何后果的结论。我们理所当然敢于“无法无天”而又无须顾及后果。如果这种生活方式,真能给人的生活带来幸福,能够让人活得高兴,活得轻松,倒也罢了。事实是,这种社会里,人人活得辛苦,人人必须自卫。没钱没势的,自然是人下人,没法活得痛快;而有钱有势的,又担心钱被人抢了,必须建铁窗修铁门把自己关起来,又担心势被人夺了,必须欺上瞒下,四处拉关系。哎,真不容易,活得真辛苦啊。
有句话说的好:“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只需要改变一个假设,人生就将完全是另一番景色。那就是,假设人生这出戏是不会完的。人生确是一场戏,我们每个人都是演员。但是当生命结束的时候,这出戏不仅不会就此结束,而且好戏才刚刚开始。到那时,我们每个人将由演员变为观众,亲自来观看我们自己刚演完的这出戏。我们曾经所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得每一件事,甚至有过的每一个念头和思想,都将一一展现在我们眼前。不仅如此,我们将同时成为我们自己行为言语思想的承受者,我们曾经使别人承受过的一切经历,无论是幸福愉快,还是痛苦悲哀,我们都将一一经受。也就是说,我们自己将成为我们自己生活的裁判。试想,还有比这更公正的裁决方式吗?我们自己为自己创造了“天堂”,或者为自己设下了“地狱”。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会成为贯穿所有宗教,包括我们中华文化的做人金律?这样一种假设,这样一种人生哲学,将不可避免地彻底改变我们做人做事的方式方法。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必将有新的认识。美国有一句谚语:“Love is not love till you give it away。”从上面的第二种假设来看这句话,完全地make sense。同理,“Money is not yours till you give it away。”我们都说钱身不带来死不带走,但是不知道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把钱给出去。难怪美国这边有钱没钱的人都愿意奉献,大概他们都明白或相信这个说法。
无论你对此持什么态度,相信哪一种假设,结果都一样。就比如,有人不相信或不知道有万有引力存在,执意或者不小心从高楼上摔了下来,结果都一样的惨重,跟信不信,知不知道,故意的,不小心,都没有关系。
好了,就说这么多了,下次接着聊。
善有善报
前一阵,和这里的一位同胞谈起有关宗教的话题,她的回答是:”我不信有上帝存在,如果真有上帝,他怎么会容许这个世界上好人遭报应,而坏人得道呢?”也就是说“善有善报”这个信念怎么会得不到应验呢?她的话当然有道理,这也是长期困绕很多同她一样善良的人的问题。
无独有偶,不久前,丈夫不知从哪里读到一个故事,使我对这个问题有了不同角度的认识,讲来大家听听,共同商榷:
“有一次,一个女孩问一个牧师:‘为什么上帝不让好人总是得到好报,为什么坏人常常能够get away?”牧师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女孩的问题,一直被困绕着。
“一个周末,教堂为一对年轻人举行婚礼。婚礼简单优美,两个年轻人相爱至深。当婚礼进行到年轻人相互接吻的时候,牧师被眼前美好的一切所感动,突然悟出了女孩的问题的答案:‘好人的最大回报就是做一个好人本身。’”
事情就这么简单。难道不是吗?做一个好人本身所带来的美好难道不应该是我们寻求的最大回报吗?任何附加的别的回报都将违背做一个好人的初衷,而且好人也做不长。举个例子,我今天做了一件好事,明天就有一袋金子放在我门前,我好高兴。于是我接着做好事,后天我儿子就考上了重点大学,我更高兴了,于是我就接着做了一辈子的好事,于是我就儿孙满堂,财运亨通,做好人真是又容易又实惠。相反,如果哪天事与愿违,家里遭了一点难,或者被人欺被人骗了,我就怨声在道:我做了那么多的好事,怎么会落到这般下场,做好人不好玩,明天不做了。我知道这个例子有点过于极端,但寓义已在其中。如果这个世界上的事真的就是这样黑白
分明,现世现报,哪里还有人敢不做好人?做好人,即得好名,又得好利,傻瓜才不做呐。可是,我们也就因此失去了作为人最宝贵的那一部分:自由的意志,那我们活着与动物并没有大的差别,跟马戏团里的猴子为了一点好吃的,就任凭耍猴的人指使有什么不同?
实际上,这个世界的秩序确是建立在奖赏和惩罚这两个支柱之上的,只不过取决于你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件事罢了。比如,一个无知的人,对他最大的惩罚是什么?是证明他的无知?不是。你如果真能对他证明其无知,那是成全了他,说不定他从此就开始学习,也就不无知了。对无知的人最大的惩罚就是他的无知本身,记不记得那个“一碗豆腐脑让他糊涂一辈子”的故事?就是这个道理;同样的,一个学识渊博的人最大的奖赏是什么?是他所具有的知识本身,是他因此所明白的事理;而对一个善良的人最大的奖赏就是那颗善良的心。
上面说世界的秩序是建立在这种奖赏和惩罚的支柱之上的,那么“好人满足于做好人本身”这种人生哲学,对社会秩序将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试想,一个社会,大多数的人都信奉这条做人的原则,社会上必然是处处都能见到“活雷锋”,也就是有人所说的“大循环”的社会构架,给予和奉献不应该是稀罕的事,必然有很多人乐于助人而不求回报,乐于做义工,有钱没钱的人都愿意回馈社会,多少不论。相反的,如果一个社会的多数人信奉“现世现报的”的信条,这个社会的人也同样会乐于助人,只不过“助人”的时候要看对方是什么人,帮了他对我今后有没有好处,这跟到银行存钱并没有本质的差别,只不过存的是人情,其终极的目的是为了我自己。这就是所谓的“小循环”的社会构架,小循环的社会持续下去最终会产生无数巨大的“黑洞”,“吃”尽社会的财富和资源,而又无意回馈一丝一毫。
如果上面的说法是真的,“好人”们的人生哲学将对社会的构架产生如此重大的影响,我们自然应该问:“什么样的力量可以使一个社会里大多数的好人持续地满足于做好人本身?”共产主义的理想曾经支撑过一代人,曾经让那么多的人甘愿献身,可是仅仅几十年的时间,这种精神就消失的一干二净了。我们这一代是在雷锋精神的教育中长大的,如果我现在回去给同龄人说:我们还是应该像雷锋那样做人,肯定有人认为我神经有问题。相比之下,宗教在教人为善方面要有效得多,世界上几乎所有的宗教(除巴哈伊教之外)都是有上千年的历史,至今仍有为数众多的人跟随,尽管其中有不少人将其信仰推到了极端,但毕竟还有另外很多的人仍然慈悲为怀,善待他人。无论实际上是什么样的力量使人信奉“好人的回报就是做好人本身”的信念,有一点是肯定的,一个好的社会里,必然有很多的人信奉这一条。
Thursday, November 01, 2007
永不改变的光速
我们所存在的这个物质世界,可以说是由空间和时间来定义的。在经典物理学里,空间和时间是两个确定量,也就是说空间和时间可以准确地测定。你的一秒钟和我的一秒钟是相同的;你的一英尺和我的一英尺也是同样地长。而速度等于距离除以时间,按理也应该是确定量。假如你和我站在同一地点观察同一辆运行中的火车,火车的速度对我们俩而言是相同的。但是如果我们俩各自也在朝著不同的方向以不同的速度运动,这时我们对同一火车速度的观察就会有差异了,也就是所谓的相当速度的概念。但是如果我们各自扣除了自己的运行速度以及运行的方向以后,我们还是可以对同一火车的速度达成共识,这些是经典物理的常识。
但是,上述现象却有一个例外(我猜想很可能是宇宙间唯一的例外了)。设想有三个人乘坐宇宙飞船在空中的不同地点,以不同的速度朝着不同的方向运行,如果这时有一束光线跨越天空,这三个人会不会对光速得出不同的结论?或者说这三个人是不是需要扣除了自己的运动速度和方向以后,才能对光速达成共识?按照经典物理的常识,结论似乎应该是:三个人对光速的观察应该不同!但令人吃惊的事实是,任何人,在空中的任何地方,以任何速度朝着任何方向运行,在他扣除自己的运行速度和方向之前,光速对每一个观察者永远都是一样的!!光速与观察者所处的运行状态无关,这是有悖于经典物理的,为什么?由此就引出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为了解释这一现象,爱因斯坦假设了另一个全新的宇宙。在爱因斯坦的新宇宙里,时间和空间,不再象经典物理认为的那样是确定量,而成为相对量。也就是说,每个人对一尺一秒的观察不再相同,取决于每个人的运行速度。换句话说,定义我们存在的这个三维空间以及我们用以度量生命之长短的时间并不是可确定的。我们每个人对我们所生存的这个由时间和空间来定义的物质世界的认识将因人而异,而且这种差别将没有任何科学的办法可以调解。那么在爱因斯坦的宇宙里,什么是一切的基础?什么是把我们每个人的认识连接起来的基线?不难猜到:是光速!光速是宇宙间唯一不变的绝对量,不因人所处的状态而改变。爱因斯坦进一步设想:如果我们跟着光一起运行,速度越来越快,为了使我们对光速的观察不变,我们对我们生存的这个物质世界的观察就必须发现相应的变化。也就是说,我们的时间将必须随著我们的速度增加而缩短,我们的空间也将随著我们的速度增加而缩小。那么如果我们的运行速度达到了光的速度,世界将变成什么样?世界会不会变得一遍漆黑,因为光不再会照射进我们的眼睑之中?世界会不会也不复存在,因为根据爱因斯坦的理论,如果我们真的可以以光速运行,我们的时间将缩短为零,空间也将缩小为零?同时我们所具有的能量将增至无穷大(是不是我们自己也变成了光?世界从此只有光明没有黑暗?)实际上,这种情形是不可能发生的,也就是说,光速既是我们宇宙的基准,也是我们存在的极限,我们永远不可能超越光速!不仅如此,光还是生命存在的根本,没有光,就没有生命!而且光的存在还完全独立于任何物质的存在,光是一种波,却可以在真空里运行,光又是一种颗粒,却不具有质量。为什么,为什么偌大的宇宙,唯有光被singled out?被赋予了这样独特的性质?独特的地位?
我一直就相信,物质世界的现象和规律,其存在不仅仅是为了存在而已,而有其更深的意义。对于我,物质世界的现象和规律常常是我们灵感的源泉,是为了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意识形态领域里的概念和道理。比如说我们常常用春天来形容年轻人的朝气蓬勃,又用秋天来形容中老年人的成熟和智慧;我们用黑暗来形容人的无知,用光明来形容心的顿悟。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至此,你恐怕已经猜到了我为什么说相对论引起了我无边的联想。是的,如果我们假设,人的心理的发展和成熟程度是不尽相同的,人对世界的观察角度也是不尽相同的,这就好比每个人在以不同的速度朝著不同的方向运行,这就必然导致每个人对同一个社会现象的观察,对同一件事务的认识,对同是人生的理解将不尽相同,而且这种认识上的差异就如同人对空间时间观察的差异一样,将没有任何科学的方法可以调和。相应的,任何试图将这种认识上的差异贴上正确或错误的标签的努力也将是徒劳的。根据这种理解,任何想要把人的思想统一到一个水准上的做法也同样将是徒劳的,必然会引起人的心底深处的挣扎和反抗,除非人停止思想,心停止发展和追求,那样认识是可以统一了,人恐怕也就不再成其为人了。那么,在人的意识形态领域里,是否也存在一个象光速在物质世界里那样的绝对标准,认识的基准和行为的极限?我想任何人造的哲学或理论等等都不具备这样的特性和地位,说到底这些都是人的理解、总结和悟性,难免受到人的发展、认识及环境的局限。依我之见,世界上只有一种教义可以占有这个地位,那就是来自上帝的教义!上帝的教义是我们认识的基准,是我们行为的最高标准(极限),也是最终能使我们的认识和理解达成共识的唯一基点。我知道这是一扇充满了异议的门洞。是的,历史上宗教所引起的分歧和冲突恐怕多于任何其他原因之总和。前面已经说过,如果我们每个人忘记自己的运行状态,我们便可以对光速达成共识;但是如果我们每个人把自己的运行状态加进去,便会对光速的观察有所差异。同理,人们对宗教的认识,甚至对同一宗教的理解之所以有差别,是因为人们加进了个人的解释,个人的理解(也就等于扣除了个人目前所处的状态)。如果人们能够忘记自己的见解,而用一种忘我的眼光去体察上帝的教义,用一种不带社会及环境偏见的眼光去研读上帝的教义,人们便不难对宗教达成共识。上帝的教义也如同光一样,不以任何物质的存在而存在,不以人的理解不同而不同,更是人的灵性生命的唯一源泉,也是人的所有灵感和智慧的唯一来源。
这些仅仅是我个人的理解而已,难免有牵强附会之嫌疑。
邪恶存在吗?
一所著名大学的教授给学生提了一个很具挑战性的问题:“是不是上帝创造了一切?”
一个学生很勇敢地回答道:“是的,是上帝创造了一切。”
“真是上帝创造了一切?”教授又追问了一次。
“是的,先生。”
“如果上帝创造了一切,那么上帝也创造了邪恶。”教授又紧接着说道:“既然邪恶存在,依据我们所知道的原理:‘我们的行为及其行为所带来的后果定义我们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便可以假定上帝是邪恶的。”
这位学生在教授的雄辩和逻辑的推演面前无言以对。而教授也为自己又一次证明宗教乃子虚乌有之神话而洋洋自得。
这时另一位学生举起手说:“可以问您个问题吗,先生?”
“当然可以。”先生答到。
这位学生站起来问道:“先生,‘冷’存在吗?”
“这算什么问题? ‘冷’当然存在了!难道你没感觉过冷?”班上其他同学也窃笑这位年轻人的问题。
这位年轻人并不为此所动,继续说道:“事实上,先生,‘冷’并不存在。依据物理学的定律,我们在现实中所认为的‘冷’只是因为缺乏热量而带来的。我们可以对人的身体或其他任何物体进行研究,观察它们任一时刻所具有的或传递的能量,是热量使得身体或物体具有或传递了能量。而绝对零点(-460F)是完全地缺乏热量的温度,所有的物体在绝对零度都变成惰性,而不能够进行任何反应。‘冷’并不存在。是我们人创造了‘冷’这个字来描述我们在没有热量时的感受。
”
这个年轻人又继续道;“先生,黑暗存在吗?”
教授回答道:“当然存在了。”
年轻人回答道:“先生,你又错了。黑暗也并不存在。事实上,黑暗是因为没有光。我们可以研究光,但却不能研究黑暗。我们可以用牛顿的棱镜把一束白色的光分成不同的颜色,然后测量每一种光的波长。可是你却不能测量黑暗。一束简单的光线就可以照射进黑暗的世界,从而照亮它。你如何能知道一个空间有多黑暗?你测量这个空间里有多少光存在!对不对?黑暗只是人类用来描述没有光存在的一种现象。”
最后这位年轻人又问那位教授:“先生,邪恶存在吗?”
这次,教授不敢肯定地说:“当然存在,我已经说过了。我们每天都可以见到邪恶,它是每天人类非人性地对待其他人类的见证。世界各地众多的犯罪和暴力也是它的证明。这些不是邪恶,又是什么?”
年轻人再一次答道:“先生,邪恶并不存在,或至少它并不会自己存在。邪恶仅仅是没有爱。就像黑暗和冷一样,邪恶只是一个词汇,用来描述一种没有上帝所代表的那种爱的状况。上帝并没有创造邪恶。邪恶是当人的心里没有爱所带来的后果。就像冷因为没有热才存在,黑暗因为没有光才存在一样。”
教授坐下,没再说话。
(译自一朋友发来的EMAIL,来源不详)
孩子,圣诞老人及其他
大儿子小的时候也相信圣诞老人的故事,我们也就顺势扮演了很多年的圣诞老人的帮手。每年圣诞前夕,我总是想方设法地从儿子那里知道他想圣诞老人给他什么礼物,只要是力所能及,我们也尽可能满足儿子的要求。圣诞的早上,看到儿子满怀希望地到壁炉上挂的袜子里找礼物以及拿到盼望的礼物时欣喜的表情,我们也同样地感到心满意足了,第二年再将同样的戏又扮演一遍。记得有一年,儿子在给圣诞老人的信里要求圣诞老人给他送来Nintendo64,语气极其恳切,结尾处一连用了三个Please。在我们当时经济极其拮据的境况下,我们买不起上百元的Nintendo64。读着儿子的信,想到儿子将会有的失望,我的心疼得真有点觉得达到了承受的极限。圣诞的早上,儿子站在壁炉前,不做声,眼泪流在脸上。我走到跟前,想要安慰儿子,儿子却拿了礼物,回自己房间去了。儿子从来没有正面告诉我他哭泣的原因,我想他一定认为这是他和圣诞老人之间的事,不想别人参与,即使是对无话不说的妈妈,也守口如瓶。
随著儿子一年一年长大,我一直在想我该怎样给儿子解释这几年圣诞老人送礼物的原委,儿子又将有什么样的反应,会不会怪我们几年来一直骗了他。记得是儿子十二岁(或十三)那年,我觉得该是把事情挑明的时候了,想了很久,作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圣诞前夕,试探地问了儿子一句:“儿子,你还相信圣诞老人的故事吗?”儿子笑一笑说:“Mom,You are insulting my intelligence!”就这么简单,这件原以为会很难结局的事就这样平常的结束了,我好好地舒了一口气。原来人造的虚幻故事,不管当初是怎样地笃信,却是这样自然又容易地解脱出来,甚至都没有感到一丝的挣扎。
从圣诞老人这件事,我自然地想到了另一件事,尽管这两件事从性质上说有根本的差别。也是从儿子小时候开始,我就很留意地给他讲述(灌输?)有关上帝的概念和知识。我自己是很虔诚的信徒,也希望儿子至少有一些最基本的概念。我从来没有奢望过儿子长大后一定要有与我同样的认识和信仰,但却认为作为母亲,我有责任让我的儿子对信仰有基本的了解,以便长大后有足够的知识为他自己作出选择。我们生长于那个“红色”的时代,在信仰上从来没有给予过选择的机会。我相信,为了能够对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有一种立体的观察角度,我们需要Both理性(Reason)和信仰(Faith)。我总是认为,我们生长的那个社会,过多地强调了IQ(Intelligent Quotient)的作用,而极大地忽略了甚至扼杀了SQ(Spiritual Quotient)的影响;而世界上有些别的地区,比如中东的一些国家,又过多地强调了SQ而忽略了IQ。两种情形都有可能使人的发展不平衡,难免造成对世界的观察趋於片面。我只希望
我的下一代能在一种更加平衡的环境中长大,也期望他们能长成更加平衡的个体。当生活事业顺利的时候,希望他们能懂得感激;当生活不尽如意时,又懂得如何pray,如何仍然满怀希望。同时我也希望他们知道生活是有方向的,生命是有意义的。就本心而言,无论我多么希望我的儿子们有与我相同的信仰,我也同时作好了准备,有一天我的儿子会用同样的方式对我说:“Mom,You are insulting my intelligence!”我应该是能够坦然地接受这样的结局的。
这个暑假,已经快十八岁的大儿子自己去买了一本书:“Can a smart person believe in GOD?”by Michael Guillen。我也顺便读了读,是本很不错的书。有一天儿子与我讨论起这本书,我提到书里说:根据前几年的民意调查,美国有94%的人称自己信仰上帝
。儿子说:“只有94%?我还以为是>99%呐,无神论者(Atheist)是很少见到的。”从儿子的话语里可以领悟到,至少到今天为止,儿子还没有grow out of我这些年“灌输”给他的有关上帝的概念,看来我的苦心也没有白费,我很满意了。这是不是也该算是一个奇迹呢?信仰一事终归不象人造的童话那样容易被抛弃,但愿如此。
寻求完美
记得年轻的时候,不甘寂寞,喜欢交朋友。心里总是充满了对朋友间美好关系的向往。但每一次一旦与朋友关系渐近,交往多起来,便会在心的深处感到极度的失望,我所向往渴求的那种完美从来没有找到过,我总是那样敏感地觉察到存在于每个人身上的那一丝不尽完美的地方,我的心一直被求而不得的完美锐利地刺痛着。
及至十几年前,当我初为人母,怀抱著襁褓中的大儿子,我也曾真的象现在的丈夫那样相信过我的儿子是世界上唯一完美的个体,我是世上最幸运的母亲。不过好景不长,很快我就发现,在每个母亲的眼里,自己的孩子都是可爱的。孩子本身当然也都有不尽如意的地方,唯独在父母的眼里,每个孩子都成了完美的化身,为什么?
几年前,我们买了一辆紫红色的面包车。说来奇怪,自打我们买了那辆车,我发现大街上那种紫红色的面包车突然多了起来。有那么一阵子,我还真以为紫红色是那年流行的颜色。不过转念一想,事情不至于那么巧吧,我一买了紫红色的面包车,紫红色就成了流行色?莫非是因为我有了紫红色的车,所以我有意无意间就会注意到每一辆从我身边开过的有同样颜色的车?对了,我记起来几年前怀孕的时候,我也发现大街上孕妇骤增,总不至于那年怀孕也成了时髦吧?联想到孩子在父母眼里总是完美的事实,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我有什么,我就注意到什么。当我心里充满了对自己的孩子无限的爱怜时,我就发现我的孩子完美无比;我有紫红色的面包车,我就发现满街都是紫红色的面包车;我们常常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也应该是同样的道理。
那么以此类推,我一直求而不得的那种完美,那一丝我总能发现的存在于每个人身上的不尽人意的地方,是不是也因为我自已的不尽完美才因此而存在的呢?有人说得好:“An imperfect eye beholds imperfection”。这一种认识角度的转变于我是极大的释然。我再也无须无望地
满地寻求那求而不得的完美。世界本来都是完美的,人都是美好的,只是因了我自己的不甚完美的心,才使得我对世界对人的观察有了偏差。我再也无须徒劳的绝望的试图改变对方,我只需要逐渐地改变我自己,这个世界就会逐渐地变得更加美好。说到底,改变自己总比改变他人要容易也现实得多,至少是我能把握的,对不对?
其实客观世界的存在从来就不是完全客观的,它只是我们心理状态的反映和延伸。“What we focus expands”,由于每个人的侧重点不一样,我们所观察到的世界与客观的真实存在是不成比例的。即使科学研究这种最应具备客观性的领域,也难免受科学家主观认识、现有理论、现有实验设备的限制,从而融入了主观的因素。
有一天我兴冲冲地对丈夫说起我的这一重大发现,不想丈夫说:“你听说过苏东坡和佛印的故事吗?”
“没有。”我对中国的历史文学一窍不通。
于是丈夫给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天苏东坡到庙堂去拜会佛印,见佛印正在打坐。苏东坡不便打搅佛印,便坐在佛印对面也打起坐来。打坐完毕,苏东坡问佛印:‘你看我打坐象不象?’
佛印说:‘象!’
‘象什么?’苏东坡又问。
‘象佛。’
然后佛印问苏东坡:‘你看我打坐象什么?’
苏东坡不假思索便说:‘象一堆屎。’因为佛印身穿黄袍,头戴一顶尖尖帽。
佛印听后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苏东坡回到家里,很得意地对妹妹苏小妹说:‘我今天可把佛印给赢了。他说我打坐象佛,我说他打坐象一堆屎。’
苏小妹很遗憾地对哥哥说:‘那是因为佛印心里有佛,看什么都象佛;而你心里尽是屎,所以看什么都象屎。’”
丈夫的故事把我乐的。是啊,是啊,完美存在于我们的心里,美好的世界是我们美好心灵的延伸。反之亦然。
六四季节里的联想
不知为什么,想到六四,我就想起共产党来了,不是时下那个共产党的定义,是三四十年代那些被抓被杀被追被剿的共党分子,比如“青春之歌”里林道静爱过的那个共产党年轻人,叫什么来着,记不起名字了;还有关在监狱里宁死不屈绣红旗的江姐那些人。当初的政府为了剿杀共产党,也不能不说费了心计了,可是为什么那时的中国人里就有那么多人死心塌地,前赴后继跟随共产党呢?不得不承认,正是这些无以计数的不怕死的跟定了共产党的人们,使共产党终成正果,坐定了中国的江山。无论现在我们对目前的共产党政权持何种政治态度,我们都没有理由认为当时那些江姐式的共产党们是投机,是为自己的利益才甘愿献身的。要知道共产党人即不信前世,也不修来生,而只信今生今世这一条命,这么多的人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把这唯一的命献出去了,要说高尚,就我所知道的近代中国历史上,没有比这更高尚了。鲁迅笔下的“吃人血馒头”的中国人的形象不适合于当年的共产党人。我只能相信,当初的共产党人,是为了一个理想,为了要结束中国腐败的旧的统治,为了要建立一个为劳苦大众服务的新中国,才甘愿献出生命的。回过来比较六四,也是为了要反腐败,要寻求一个更公平的社会机制,要民主要自由,其目标,同当年共产党们的理想,用词不同,但其根本是相通的。更相同的是,两者都遭到当时的执政党的疯狂镇压,往死里镇压。不同的是,共产党成了,而六四(六四精神)在大陆上已经烟消云散了(至少在大陆的人这么说)。为什么?就我看,原因很简单,当初共产党人的理想,已经升华成了一种信仰,是可以也能够用生命来担保的,而且不是个别的人愿意用生命来作担保,是斩不尽杀不绝的那么多的人命来担保的,所以说是真的,所以共产党就成了。而六四精神对大多数当时的参与者来说,是一种愿望,远没有达到信仰的程度,就是那些六四的组织者们,也是一打就逃到海角天涯了,动不得真格的。我知道有人会说也有不怕死的,更有那敢于用身体挡坦克的,我并不否认这个,但是太稀少了,大多数的人并不愿意不惜代价。死去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充当了“杀鸡给猴看”的角色。当年的百万人大游行,哪怕其中有百分之几的人敢于“前赴后继”,结果也就不一样了。我并不是要在这里鼓励人不怕死,都当敢死队去。我想要说的是,崇高的理想,不是说说就有了,不是说几句激进的话,有良好的愿望就能成为现实的。任何理想,任何真理,尤其是崇高的,是需要证明的,是需要用生命来担保的,理想越是崇高,就需要越高的代价来证明。美国有句谚语:“Walk your talk”,就是这个道理。记得儿子爱看的故事书“Magic School Bus”里有一个叫Jeanie 的聪明女孩子,无论别的孩子说什么事,Jeanie的回答总是:“Prove it”。同样的,如果我们宣称,我们有多么崇高的理想,多么高尚的追求,以及多么坚定的信仰,我们也就同时有了义务证明我们的宣称。无论是当初蒋介石的政府对共产党的围剿,还是六四时共产党政府对学生的镇压,从根本上说,都为对方提供了证明自己的终极机会。好像记得有人说过:“真金不怕火炼”。如果自己不是金做成的,可千万别谎称是真金,因为十有八九,你真的会被扔到火里去炼的。
人类历史上这一类的例子太多了。举几个大家熟悉的。众所周知美国的宪法倡导人人生来平等,这是一个很崇高的理想,即使在现在也是很崇高的,更不用说一二百年前。但美国由于历史的原因,建国之初的一百多年里,黑奴一直存在,这与其宪法倡导的人权法直接相悖。为了证明“人人平等”这个崇高的理想,美国人不惜把整个国家拖进了四年的内战,死伤无数,还搭进了一个非凡的总统。最后黑奴解放了,美国人用生命作代价,证明了自己的理想。
哥白尼为了维护“日心说”的真理,献出了生命。我们所熟悉的张志新,遇逻克等,也都用生命作代价维护了自己所相信的真理。
在宗教的历史上,这种现象更是显而易见。耶稣基督为了倡导其以博爱为根本的教义,被钉在了十字架上。近代的巴哈伊宗教的先驱巴荸为了开创“人类一家”的新时代,也象耶稣一样,付出了年轻的生命。
……
想起来有点让人沮丧,为什么会是这样呢?为什么人会这样固执,对新的事物这样残忍?
其实,同样的规律也存在于物质世界里,对物质世界规律的观察,可能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些答案。
我们存在的空间里充满了空气,但是如果我们静止不动,我们便感觉不到空气的阻力。只要我们一开始运动,立即就有空气的阻力产生,而且运动越快,阻力越大。要想达到我们所期望的速度,我们必须具备相应的克服阻力的条件和办法,否则期望也最多是幻想而已。
同样的,一个人,一个社会,如果维持现状,或者缓慢地前进,就能够走得四平八稳。但是如果想要实现一种超前的理想,一种与目前观念不吻合的“进步”的思想,尤其是想要立即就实现(相当于加速度很大),就必然会遭到阻力,遭到反击,理想越超前,思想越“进步”,反击的力量就越激烈,镇压就越残忍。这是规律,社会发展的规律,人性的规律,没有办法的事。如果因此有人就仇恨产生阻力的机构政府甚至个人,实在是没必要。这就跟仇恨空气阻力一样没有必要。需要的不是恨,而是找到克服阻力的办法。如果一时没有克服阻力的办法(比如我们的六四),是不是就永远达不到目的呢?也不一定。举个例子,如果我上个世纪初想要跨越太平洋来美国,我就认定了只有坐飞机才能达到目的,可是当时飞机飞不过来,我是不是就永远来不了呢?我是不是就应该捶胸顿足,赌咒空间的阻隔空气的阻力呢?当然不是,我只需折衷一下,换坐轮船,多花点时间,同样能达到目的。谁能说选择坐轮船的,就不是在为了同一个目的而努力呢?克服空气的阻力尚且需要人类的聪明才智外加坚韧不跋的毅力,更何况克服社会的,人造的阻力,更需要人的智慧,人的耐心,以及人的献身精神。
当然这些都是我个人的看法,你不需要信这一套。但愿你也找到了你的根据和你的解决办法。
我们来自五湖四海
突然听到有人在叫我,把我从无边的遐想中拉回来,原来是邻居Vasu。Vasu是来邀请我和丈夫过去一块儿喝杯晚茶。Vasu是印度人,极其热情随和,特别好客,煮的印度茶又浓又香又甜,和中国的绿茶之清淡完全背道而驰,但也同样沁人肺腑。
坐在Vasu家门前的草坪上,我们一圈五个人,端着茶,品着印度的怪味点心,闲聊着,两家的三个孩子在周围喜闹玩耍,好不开心。我们五个人,丈夫和我是中国人,Vasu和她的一个朋友是印度人,Vasu的丈夫是德国人,这样的五个人,来自三个完全不同的国家和文化背景,交谈起来竟然没有觉得一丝障碍。此情此景,不知怎么就让我想起那段语录:“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五个人说不上有什么共同的目标,但是我们的确走到一起来了,而且相邻而居,相处如友,相敬如宾。这难道只是偶然,还是人类发展已经到了一个必然阶段,各族各国的百姓无可避免地要走到一起来?
曾几何时,根据圣经,我们人类只有一个民族,说同一种语言,平安无事。只因有一次我们的祖先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能力,决定要齐心协力修一座能通向天堂的高塔,上帝无奈只好让大家说了不同的方言,众人便因此而分散开来。不料这一分开,几千年就过去了,为了要重新相互认识,相互认可,人类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而且一直到今天,我们还在继续付出代价。人类历史上,每一个阶段的扩展,总是先打得不可开交,然后和平谈判,重归于好。我们曾经兄弟之间打过,部落之间打过,然后民族与民族,国家与国家之间都打过,直至上个世纪,打出了两次世界大战。几千年的征战,我们懂得了战争,我们学会了战争,我们把战争术研究发挥得淋漓尽致,我们把武器研制得精益求精,应用起来得心应手,我们懂得了仇恨,我们擅长于报复。可是当历史戏剧性地把和平突然呈现在我们的眼前时,我们反而感到困惑,我们对和平懂得太少了。尤其是当世界变得如此之小,我们再不能够津津乐道于自给自足时,我们不得不依赖于同外地外国外资外族合作而求生存求发展时,我们便更加不知所措。历史已经教会了我们用戴著显微镜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不是吗?看着肤色,我们分得清谁是欧洲人,谁是亚洲人,谁是非洲人;根据语言,我们也分得清谁是中国人,谁是日本人,谁是印度人;根据穿着打扮,我们还分得清谁是城里人,谁是农村人;根据方言,我们甚至都分得出谁是上海人北京人广东人,谁是外地人……我们由此又滋生出无数的等级,或者让我们感到趾高气扬,高人一等,可以看不起他人,或者让我们感到卑微渺小,生不如人,无奈被人看不起。难道世界上真的没有一个更好的看待世界的角度,可以让我们相安无事,平等相待,相敬如宾吗?
中国有句话说得多好:退后一步海阔天空。真的是这样的,换个角度,站得远点儿,事情就会换了模样。在欧洲,历史上曾有过多少次战争,法国人、英国人、德国人不是曾经都相互恨得咬牙切齿,再看看今天,不是也有了欧盟。再把距离拉远点儿,在美国你问问白人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英国人还是法国人,多半他会说有一点英国血统,又有点法国血统,说不定还有一点印第安人血统。我们在亚洲,把谁是中国人、谁是日本人、谁是印度人,分得可清楚,相互看不起,甚至全民动员,义愤填膺。而在美国,我们都叫亚洲人,谁会在乎你是亚洲哪个部分来的。既然不同国度的人的血液可以在同一个人身上流动,何以有那样深的几辈人都解不开的仇恨?是因为我们真的有这份民族仇恨在胸中燃烧难以忘却?还是我们自己需要这份煽动起来的“仇恨”填补某种空缺?早些年间,为了不同的目的,我们也曾经这样地义愤填膺,有过不同的“阶级仇恨”,到现在,那些虚构的阶级都不存在了,我们又找出不同的民族,来发泄我们永远发泄不完的仇恨。我们到底怎么啦?难道我们若不怀着某种对人的仇恨,我们的生活就失去了意义?难道人间的宽容合作热爱真的不比仇恨更有吸引力?
实际上,自从六十年代人类可以上太空周游以来,我们的地球就已经缩小成了一个家,一个运载着全人类的家。不信你把那张从太空照的地球的照片拿来看看,蓝色的是海洋,红棕色的是陆地,几屡轻烟般的白云环绕着的那个美丽的行星,就是我们的地球,谁能看得见国界在哪里?谁能分得清大洋这边是美国,那边是中国?你可曾听说过:“地球乃一国,万众皆其民”?
肯定还有人像我这样热爱种花。花园里,万紫千红总是比清一色更令我欢欣。大概这也是我喜欢美国的原因之一吧,不同肤色的人,不就如同花园里不同颜色的花一样多姿多彩吗?我们真的本是同根生啊,就像是同一颗树上的不同分枝,难道真的需要来一次外星人入侵地球,我们才会忘掉我们之间那点可怜的差异,才能够同心协力吗?
漂泊奇遇
我出国的经历就象故事一般,不但一波三折,且有幸得到许多人无私相助。尽管事已过去很多年,每逢谈起仍令我感念不已。信笔道来,以飨读者。
1989年夏天,远在欧洲且已分别两年的丈夫来信说他不能按原定计划明年初学成回国,让我立即办理出国手续。原因没说,但能猜个大概。我立即向院里申请出 国探亲。回答是不批,问其原因,不答。按文件规定,我是可以探亲的,没用。考虑再三,没有别的出路,只好瞒着父母,甚至丈夫和平,辞掉了在北京钢研院的工 作,先把户口转到人才交流中心,后来又说我这种类型不收,再下放到街道办事处,正式加入无业游民之列。
几个月周折,求人找关系,好不容易护照到手,签证下来。又出了新规定:要二次出境卡,需单位证明动乱期间清白方可换取出境卡。找到钢研院 保卫处:虽然动乱期间你还在咱院,但现在不是本院职工,不管。找到街道办事处:虽然你的户口在这儿,但动乱时表现不明,不开。走头无路,又到家属住宅区的 居委会碰运气,一位专管收发信件,分发牛奶的白发老太太热情地接待了我,说明来意后,老太太满脸慈祥:“出国,好事好事,为祖国增光。开证明,没问题。姑 娘,我天天看着你进出这门儿,没做过违法的事儿。”说罢拿起笔,按照我说的意思开了证明,并加盖革命居委会的公章,当天我便以此换到了那要命的二次出境 卡。事儿遇到简单人,便简单得让人不敢相信。慈祥的老太太不知她的简单慷慨曾给我那已疲惫的心怎样的宽慰。几个月来,独自在北京,周旋于复杂而不可理喻的 人际关系中,心从未这么疲惫过。这世界只因有了这些善良的百姓,才有了一块生存的空间。
一周以后,我便踏上了北京-莫斯科的国际列车,其时已是十一月初。北方的天气已能感到冬天的寒冷,列车不知为什么在山西大同停了十分钟。 和平父母的家在大同,我并未因此想更多。我原本不知车要停大同,而且因国际列车,站台上大兵把守,任何人不得靠近。可列车一靠站,便听有人吆喝:“有叫康 乐的吗?”心里一紧,,以为警察找上车了,不知又是什么手续没办齐。忙到车门一看:寒冷中站着手提大包小包的婆婆。。“妈,您怎么来了?”婆婆显得有点慌 张,把手里的包往我怀里一塞:“康乐拿着,路上多保重,我得走了。”说完转身一路小跑,消失在下地道的出口处。
我提着大包小包回到车上,包里应有尽有:路上吃的,日常用的穿的,更有够几年用的药品(现在冰箱里还有婆婆给的黄连素)。同车人问:“是 妈妈?”,“不,是婆婆。”“这可比当妈的还想得周到!”到现在我也不知,当初婆婆在那样的特殊环境下,是怎样说服站岗的大兵而得以靠近列车的。同车人说 得不错,婆婆待我比亲妈还周到,我与婆婆一共没见过几次,但每次回家,婆婆总要往我包里塞点钱,无论我怎样表示我不需要钱也没用。后来和平告诉我:这是婆 婆表达她的爱的最高形式。婆婆出生贫寒,15岁便跟着八路军打天下,解放后转业到地方医院,生活本该相对安宁,却不料和平的大哥十岁时在事故中把一只脚切 掉了一半。婆婆的心因此备受煎熬,对大哥庇护无加,心理的负担从未得到解除。94年刚刚64岁的婆婆便因病去世。大哥在婆婆住院期间,辞去了工作,终日相 陪,直到最后。母子相依为命,共同承担生活不幸几十年,才算告一段落。
二
经过一周的颠簸,11月7日我顺利到达捷克布拉格,见到了分别两年的丈夫,其欢悦可以想见。刚吃过晚饭,和平便同我面对面坐下:“康乐,我有话对你说”看着和平严肃的样子,我预感到有不好的消息:“说吧”
“我决定不要捷克的学位了,我要去美国”
我不反对去美国,可我怕又被拉下:“带上我”
“恐怕不行”
“为什么?”说罢眼泪已模糊了双眼。我们结婚五年来,在一起总共不过一年多。我过怕了这种分离的日子。
“康乐,你听我说。我因为动乱期间在捷克的表现,目前不能回国。捷克又不是久留之地。两年前,美国密苏里大学(UMR)曾要给我奖学金,我 拒绝了。当时想尽快在捷学完回国。两周前,我给UMR去电话,问两年前的奖学金是否还有效,他们说仍然有效。我现在手里什么文件都没有,UMR给在捷的美 国使馆打了电话,同意给我一个临时签证。我总不能又让人家再打电话,说我老婆也要去。”我知道和平有道理,只有含泪接受现实。我抛下刚满两岁的儿子在中 国,远道来捷,只为了见丈夫,现在丈夫又要远去,我必须又一次独自面对这陌生的世界,前途未卜,进退两难。
我生性软弱,处事能力差到了相当于白痴的地步。上高中时,妈妈一想到我毕业后要下农村这事,就彻夜不眠,忧虑无比。只因托了邓小平的福, 才免了我接受再教育的机会,更了却了我妈的一大心事。85年我也曾独自来过捷克念书,终因不堪异国的孤独,不到一年,书没念完便偷跑回去了。两年前,和平 出国时,我还在月子里,我知道挡不住,只好告诉他:“我再也不想出国,你去把书念完了,尽快回来。”这才有了他拒绝美国奖学金之事,只望能在捷克以最短的 时间拿到学位便回国,如果不是因为这“动乱”之变,他九零年上半年便可以答辩了。
和平见我难过,安慰道:“我去了以后,最多两三个月,就可以办好你探亲的手续。康乐,我们那么多年都等过来了,再坚持两三个月,好吗?”我深知和平同我一样难受,只是在这种特定的历史环境下,我们都无可奈何。
“你什么时候走?”我问,心情比刚才稍好些,不就两三个月嘛,再咬咬牙吧。如果我当时就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命运,我绝不会让和平走了。
“最迟不能晚于一月中旬。学校那时开学,而且我在美的朋友告诉我,美国总统Bush将要签署中国学生保护法,1月23日生效(后来延至4月9日)。这也是为什么我决定不等明年的答辩了。”还有两个月呐,心情又轻松了一点。
“你哪有钱买机票啊!”我们当时满打满算也不过只有500美元,而且多一半还是一个朋友留下来托我们买大件的。
“再想办法吧。”我与和平都知道,这几乎是不可逾越的障碍。当时在捷克的中国学生,一共不到十人,个个同我们一样穷,每人最多有几百美元,都是留着防不测用的,哪好意思开口借。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去美国只是空想。
大家应该都还记得,1989年是极其动荡的一年,不仅仅是中国,也包括东欧所有的社会主义国家。而我却这样的“幸运”,回回都赶上了。我在 北京的街头纵观了“动乱”时的场景,又目睹了“平暴”后的凄然。八九年深秋告别多事的京城时,本期望着能在欧洲找到一份宁静,却不曾想到,抵达捷克不到一 周,布拉格的学生又开始上街了。我们当时所在的学校(CharlesUniversity,相当于中国的北大)便是学生的指挥中心。大家都说是我把北京的 热潮带到这儿来了。学校里整天乱哄哄的,我们没事儿干,也天天跟着学生上大街。不过捷克学生要理智得多,又有Harvel那样有经验的带头人,更传说有美 国中央情报局插手,三下五除二,天鹅绒般的革命就成功了。没几天,又听说柏林墙倒了,再过几天,罗马尼亚又动武了。消息满天飞,热闹至极。
一个傍晚,和平与我去另一学生宿舍拜访朋友,朋友不在,正欲下楼,不期碰见和平很久前认识的一位芬兰人Wille,他也是来找朋友而不遇。Wille见到我们,很高兴,邀请我们到楼下咖啡厅坐一会儿。闲聊中,和平告诉Wille,他决定明年初去美国。
Wille听后,沉默了一会儿,便伸手从胸前的衣服里掏出一个挂在脖子上的小布袋来,然后数出几张花花绿绿的纸,放到和平面前:“这是 500西德马克,给你啦,去美国用得着。”(我从未见过西德马克)和平和我面面相觑,都在心里纳闷:他怎么知道……?真是奇了。我们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一 时不知该如何处理。
和平问道:“Wille,你为什么这样做?”
Wille笑一笑,说:“不为什么,如果你硬要问,那就算我对你的投资。”
和平又问:“我今后怎么还你这钱?”
Wille又笑一笑:“我不要你还,我说了是对你的投资。”
和平仍然固执到:“那你留下你的地址,我今后同你联系。”
Wile说:“我没有固定的地址,不过我可以给你我弟弟在芬兰的地址。”后来,等我们在美国安顿之后,曾几次按这地址给Willie去信,却每次都退了回来。即令如此,直到如今,我们每年圣诞,仍按这地址给Willie寄一张圣诞卡。
和平与Willie只不过几面之交的朋友,又很久不见了,这次不期而遇,实在是奇迹。中国人大都不相信有奇迹之说,如果我在此之前不相信的话,这事之后,我便是虔诚的信徒了。其实奇迹天天发生,如果你用心而不是用眼去看的话。
Willie的500马克加上我们的500美元(总共800美元左右)正好够买一张华沙至圣路易斯的机票。不过这买票的故事,至今仍是我笑 话和平的把柄。和平独自乘火车去华沙买票,他告诉卖票处要一张华沙至圣路易斯的单程票,好心的卖票人告诉他:你为什么不买来回票,单程票要800美元,而 来回票只要650。(至于波兰人为何制定如此规矩,令我费解到如今)。和平却认真地说:“我怎么可以骗你呢,我不打算再回欧洲,我只能买单程票。”卖票人 无奈地摇摇头,给了和平一张单程票。和平的迂腐较之我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俩真是天生的一对儿。
买了机票,我们兜里只剩下不到30美元。担心和平路上出万一钱不够,我们斟酌再三,决定向一位中科院化学所的同学开口借钱。这对和平与我 都是极难启齿的事,不仅因为面子薄,这一辈子也没有借过任何人的钱,更因为我们深知,出国在外的人,无依无靠,手里的几个美元便是命根子,对在东欧诸国的 留学生,尤为如此。当我们硬着头皮向这位同学说明来意时,她却非常大方地说:“我一共就有200美元,这样吧,借你一百,我留一百。”真是朋友见面对半 分,我们感激得连声谢谢,和平一个劲儿地表示,去了美国,第一个月奖学金到手,就把钱寄回来。
三
1990年1月16日,无可奈何送走了和平,期期切切地等了两个多月就收到了和平寄来的I-20表。但当我兴冲冲地到美国驻布拉格大使馆申 请签证时,却遭到兜头一瓢凉水:不签!理由是和平走时没有提过我也将赴美。那位叫基尼的二秘来自堪萨斯州,是我要去的密苏里州的近邻,但他并未因此而有所 宽容。相反,他的态度相当决绝。一个月内我连着去了三次,结果都一样。我明白了,只要这位基尼不走,我就休想从捷克去美国。
我当时绝望无助的心情是我这一生的最低点。我们一家三口,两岁的儿子在中国,丈夫在美国,我一个人漂泊在欧洲,进退不能。我曾想过要回 国,却被一位刚从国内来的复旦中文系的研究生给挡回去了,他严肃地对我说:“康乐,你记住,无论我们在外有多难,多么无助,多么绝望,回国都不是退路,而 是死路。”我当时也不知道国内到底怎么回事,他把我吓得再不敢动回国的念头。
我就这样绝望无助又无为地混了两三周,不知下一步该干什么,也无心计划今后的去处。一天傍晚,我独自一人在昏暗僻静的街上无目标地走着, 心情极度沮丧,想着我可怜的儿子在我离开时声嘶力竭的呼喊:“妈妈又走了,妈妈又走了,妈妈,妈妈呀”我不禁凄然泪下,不能自己。等我擦去眼泪,抬起头 来,却发现几个学生模样的人站在我面前,他们肯定已注意到我的尴尬,和善地对我笑笑:“Are you all right?“我点点头。走时塞给我一本 书:“拿去看看吧,说不定能有帮助。”后来回想起,他们可能是美国学生利用暑假到捷克传教来了。
回到宿舍才发现,手里的书是一本圣经。我当时并不信宗教,不过有空时也翻翻,大部分时候看不懂。有一天晚上,我也是这样信手翻着那本圣经,突然觉得眼前一亮,其中有一段话,我看懂了,而且觉得就是对我说的:
“Ask,and it will be given to you;seek,and you will find;knock,and it will be opened to you.”---Matthew7:7
我当时并不信有上帝,但我心里却深深地信服了:这是对我的许诺,If I seek,I shall find.我的出路,在我自己的努力;我的命运,在我的手里。
从那以后,我好象得了法宝,不再为眼前的困境而沮丧,却开始积极地分析,想办法。我知道欧洲各国有很多中国留学生,如果他们能直接从中国联 系来欧洲读书或工作,那有什么能阻止我从捷克去其他欧洲国家读书或工作?于是我便开始查找与我所学相近的文献,然后给文章的作者去信,表示对他所做感兴 趣,如果有机会,愿意去他那儿学习或工作。不到一个月,便收到了位于瑞士巴塞尔的Sandoz的来信,信是一位叫Robert Buck的博士写的,称他 们正好有一个空位,需要我这种经历的人,问我愿不愿意去?到那年八月底,我便办好了所有去瑞士的手续,准备明年1月1日上班。
与此同时,和平鼓励我开始准备TOEFL和GRE,以便来美后,可以尽快入学读书。捷克当时刚刚开放,什么都不到位。根本找不到有关 TOEFL和GRE的材料。记得是和平从美国寄了些资料,也在美使馆找到一些。勉强开始了我的TOEFL/GRE考试“历险”记。其实,考TOEFL和 GRE是每个来美学生的必经之路,没什么希罕的。可是,事儿一轮到我,就准简单不了,这次也不例外。
捷克几十年来首次TOEFL考试,我又赶上了。考试地点在Charles University的一个阶梯教室,很像我们大一上无机大课 那个阶梯教室。考试那天,坐无虚席,足有一百多人。笔试还凑合,听力就出问题了,偌大个教室,却只有一个80年代初很流行了一阵的“砖头”录音机。放在前 排,后面的叫听不见,放在后排,前面又听不清,最后决定放中间。我正好坐在中间,录音机就在我旁边,为了照顾坐在边上的考生,录音机的音量开到了最大,我 除了听到翁翁的噪音外,几乎什么也听不清。本来听力就差,这下彻底完了。
成绩下来后,我给和平打电话,报告了坏消息(听力490),并说准备再考一次,这次要去德国的斯图加特,又说考GRE只有到匈牙利的布达 佩斯。和平憋在心里几年的怨气,一下子再也压不住了,他在电话里吼起来:“康乐啊,怎么什么事儿到你那儿就这么麻烦呀。让你出国,办护照你需要辞职,来美 办签证,你又需要换国家,现在让你考TOEFL/GRE,你满世界跑。我真不理解。”
和平不是没道理,我自己也纳闷,为什么事情一到我这儿就要转个弯。其实答案很简单:笨啊,笨得出奇。我一向认为自己属于“高智商”却“低 智能”那类人。考试场上,实验室里,对付起来得心应手。可一走出教室,跨出实验室,我便茫然不知所措。这个世界运转之复杂,人之间关系之微妙,数学公式无 法推演,化学原理无法解释。与人交往,我不知什么是深了,什么是浅了。大街上碰到熟人,人家说一句:“到我们家玩啊。”第二天我便真要去,和平说:“人家 说说而已,你却当真。”我还会固执:“你怎么知道人家只是说说而已,我可是答应人家了。”每次都以和平无奈地摇摇头而结束:“要去你去,我反正不去。”
和平吼归吼,我还得满世界地考我的TOEFL/GRE。到德国的斯图加特还算顺利,有研究生时的同学接应,只是找考试地点费了老劲儿。也 不知美国人想的什么,偌大个斯图加特,却找不到一个考场,非把考试地点设在离斯图加特几十里地的乡村中学,可苦了我这外国来的不懂德语,英文也只会一点点 的人。出了地铁,又上长途汽车,然后拿着地址问不会英文的德国老乡,我自己都觉得滑稽可笑。不过这次考试只有几个人,虽然还是那种“半头砖”录音机,但人 少,教室也小,听得很清楚,总算考过了550最低分数线。
去布达佩斯考GRE也说不上有多难,挺有意思。布达佩斯没同学,只好去了再说。不料火车上碰到三位德国来的中国访问学者,一位年长的近 60岁,两位年轻的30左右。他们去布达佩斯旅游,热情地邀请我同行,并称知道一个私人旅店,很便宜。我正愁不认路,满口答应与他们同行。到布达佩斯时, 天已晚了,好不容易找到那家私人旅店,一看有点傻眼了:不是什么私人旅店,而是私人住房,拿出一个房间出租。只有三个床,我们四个,三男一女,怎么住啊。 他们都看着我,让我拿主意。我不想半夜又出去找住处,就建议能不能两个年轻人委屈一下挤一个床,我们大家合衣将就一晚上。我这样做,是有点自私啦,本来人 家三人可以住得很舒服,多我一个外来的,把事情搞复杂了。没想我一说完,他们直点头:我们也是这个意思,但怕你一个年轻女的,不好意思。我能有什么不好意 思的,他们也是好心,见我一人出门在外,想帮帮我。我说过,我这人天生笨,可俗话说:笨人有笨福气。我这一生,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环境下,总能遇到好心 人,无私地帮助我。我就是从今后只做好事,不做坏事,也还不尽这么多善良人们的恩情。
第二天考完GRE后,我们又一起游览了布达佩斯,并用他们的照相机给我照了几张相。竟是我一生中难得的几张好照片。
四
1990年12月31日傍晚,新年除夕之夜,经过十几小时的颠簸,我乘坐火车到达了瑞士巴塞尔。走出车门,见远处寒风中站着一位身着深米黄 色风衣,戴着眼镜,身材魁梧且英俊的中年学者,不用问我就知道,他一定是来接我的Dr.Buck。Dr.Buck一见我走出车门,便急步朝我走来。走到跟 前,他先问:“Ms.Kang?“我点点头。他伸出双臂,我以为他要同我握手,正要伸出手,他却已把我搂在怀里,嘴里不断地说:“欢迎,欢迎,很高兴见到 你。”我虽已在欧洲呆了不少时间,知道这是欧洲的礼节,还是被他的热情感动地差点哭出声来。我与Dr.Buck素未平生,是他在我极度绝望之时,痛痛快快 地给了我这份工作,来瑞士之前,他连我是男是女都不知,却帮我把住处找好,又主动提出到车站接我。我时常问我自己:我前世不知修了什么行,使我今生有机会 在茫茫人海里,与这些善良的人们相遇相知。那个除夕的傍晚,寒风中那个身着深米黄色风衣的形像,就象电影里的定格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里,既使今天,我一闭 上眼,那个形像又会清清楚楚地显现在我眼前,我依然会象当初一样,情不自禁,泪满眼帘。
Dr.Buck告诉我:他是德国人,家也在德国,不能在瑞士呆晚了,现在是节日期间,我的住处管理人一定不在,问我愿不愿意上他家过节,我当然愿意。到他家时,他妻子已把饭菜准备好了,我就在那儿过了一个德国似的新年除夕。
瑞士SANDOZ的这份工作,是我一生中最舒心,也是挣钱最多的工作。有Dr.Buck毫无保留的支持与理解,我什么都不用担心,只管干 活。同事们来自世界各地,相处极其融洽。但我心里却极端的不安,我知道我不会在这里长干下去,我知道无论我怎样拼命地工作,也终将有负于Dr.Buck寄 予我的厚望。我的孩子,我的丈夫在远方殷切地盼着等着我,我不到美国,我们一家便永无团聚之日。生活之无奈,只有辛弃疾那首词最能描述:“……。欲说还 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工作不到半年,我便对Dr.Buck说我要去美国,他非常地诧异和不解:我们不是合作得很好,为什么突然要走。我无 法对他解释,我们是中国人,我们目前无家可归。瑞士再好,却不是我们的久留之地。茫茫世界,我们要为自己找到立家之处,更要为儿孙后代找到可以象正常人一 样合法地生存,自由地发展的国度。我对不起Dr.Buck的热心相助,更有愧于来之前没有跟他说实话,我不认为我有理由这样做,更不认为有权这样做,这是 一笔我终生无法释怀的歉疚。
1991年5月,我以旅游签证进入了美国,踏上了这块向往已久的自由土地。在Boston着陆的一刻,心里有一种很怪的感觉:这就是那求 之不得的美国啊!它到底神在哪里?好在何处?为什么世界上这么多的人,甘愿以生命为代价,甘愿离乡背井,不择手段,只求能跨入它的边境。而一旦进来,无论 非法合法,便再也不愿离去,唯愿子孙万代,扎根于此,无悔无怨。为什么?
一到Rolla,我便抓紧办理入学手续,当初考TOEFL/GRE的辛苦没白费,一个多月,便万事俱齐,把转签证的申请交到了移民局。九 月中旬,刚开学不久,收到了移民局来信,称我的旅游签证已经过期,不可以在美国国内转签证,必须去第三国重新申请签证。这又是从何说起呀?我的签证不是三 个月有效吗?怎么一个多月就过期了?再一打听,签证有效期不以签证为准(岂有此理),而以入境时盖的章为准。什么章?那不就是每个国家入境时都会盖的入境 日期章吗?怎么会与签证有关系?我在欧洲跑了那么多国家,从未见过这等事。和平来美一年多也闻所未闻。我们赶紧给移民局写信解释,申诉,等到十月底,移民 局来了最后通牒:你已被劝告离境(voluntory deportation),限期一个月。
至此,和平与我相顾无言(却没有泪千行),方知我们的离愁别恨远没有结束,但这次,和平不再吼叫,我也不再哭泣。事至今日,吼亦无用,哭 亦无力了。11月19日,和平开车送我去芝加哥,我将从那里乘飞机回北京。我一直告诉朋友,89年出国后再没回去过,一是不愿多解释,也因为我从不认为这 次被迫回北京是普通意义上的“回国”。去芝加哥的路上,我们沉默不语,彼此心里都很清楚,这将是我们最后的一搏,要么从此全家团聚,结束苦难;要么从此天 各一方,再难相见。这后一种结局是不可以接受的。我决心已定,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而且我要么不回,如果回来,我一定要带着我的儿子一起回,我决不再 把儿子一人拉下。
11月20日,我围着地球绕了个圈,又回到了起点站北京,幸亏两年前辞职时,一位房产科的年轻人,因为心软,没有逼我退还那间十六平米的住房,我这才有了歇身之处。
第一件事,给儿子办护照。和平出国时,是自费公派,没拿国家一分钱,却背了个公派的名,留下祸患无穷。儿子办探亲护照,需要钢研院开证明, 这些无异于于虎谋皮,想也甭想。托朋友找了个公安局的人,花几百美元,给儿子买了个护照。这一生,我从来没为任何事,给任何人送过一分钱的礼。这次因为儿 子我却“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了。我知道,如果我不把儿子的护照办下来,今后再不会有人可以帮助办理此事。父母远在四川,对北京一无所知。北京的朋友 都是钢研院职工,我们决不会托他们做这种“不合法”的事。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次被迫回来,实际是成全了我们。
不久父母带着儿子也来到北京,见到我那分别了两年的儿子,我的心好久没有过这样的欢悦。我当时想:其实我的生活,什么都不需要,只要和我 儿子在一起,我便是在天堂了。儿子从见我第一面,便拉着我的手,一步不离,连我上厕所也跟着,我知道他怕我再次离他而去。父母告诉我,我走以后,儿子天天 守着录音机听那首“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歌,电视上见到戴眼镜与我年龄相仿的女的,便大喊妈妈。我当时真有点庆幸我的签证过期,使我得以与儿子早日相见。
12月圣诞后的第一天,起了个大早,带着儿子,顶着寒霜,到美国使馆签证来了。拿票排队,等到快中午时,总算轮到我了。那位签证官看上去 很和善,但他一上来就说不能给我签证。我一点不着急,我在心里说:今天由不得你了。两年前,布拉格的基尼说一声不签,我就傻眼,连句回话都不会。如今的康 乐,已是孙悟空从炼丹炉里出来了,决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我平静地问:“为什么?”他说:“你丈夫的奖学金不够养活你们三人?”我一听就放心了,只要他不把 我往那绝路上引,说我有“移民倾向”这类无稽之谈,就有戏。我告诉他,和平的奖学金是全奖,最高的一种。他说:“也不行。”我又说:我们自己有存款,不靠 他的奖学金活。他说不相信我们会有那么多存款。小看我们中国人了,不就几千美元嘛,我们怎么就不可以有。我告诉他,这钱是我在欧洲工作时存下的。他问有证 据吗?我说:有啊。他听到这儿,脸上突然放光,很急切地说:“拿来我看看。”我忽然觉得他比我还要着急给我签证。我忙把护照上密密麻麻的签证指给他看,又 把瑞士工作的合同递给他。他看完后,很平静地说:“好吧,给你签证。”我把材料收起来,正欲转身,他不经意地冒出一句:“美元和瑞士法朗比价是什么?”我 忍不住笑出来了,我当然知道这一手啦。记得有部电影“大逃亡”,二战时一个英国的战俘从POW监狱里逃出来,说一口标准德语,混过了好多关口,可是一个精 明的德国军官,趁他上公共汽车时,挤到他背后,轻声地说:“You speak very good German.”那英国人头都没回就道: “Thank you.”趁人不备,出其不意,人往往会露真象。我笑着对那签证官说:现在是1比1.4。海湾战争时,美元大跌,只有1比1.2,很多中国 学生趁机把瑞士法朗换成了美元。他笑笑对我挥挥手:“去吧去吧。”
拿到签证,我便到公安局换我的出境卡,办事员问到:“下户口了吗?”什么下户口?我的户口在街道办事处,还能往哪下呀,再下就只能下农村了。办事员根本不理我:“下户口去。”
从公安局出来,我直奔街道办事处。一路上都在琢磨把户口下到农村去这事。我心一横:我已经下到十七层了,再下一层到十八层,大概也差不了哪去。
到了街道办事处,一打听才知道,下户口就是下粮食关系。下吧,把那些与康乐名字相联的所有关系都下尽了,别等我下次回来,还跟这有关系,跟 那有关系,说不清道不明。办事员一边给我办手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我:丈夫什么时候走的?87年。在哪工作?钢研院。公派还是自费?公派。下户口了 吗?我不加思索,冲口就出:不知道。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我又捅漏子了,而且是大漏子。办事员抬起头来,很认真地看着我:“不知道?查!”一查,和平的 户口自87年出国,一直没下。办事员说:“四年来,我们一直给他发粮票。”粮票?什么粮票?从没见过。“没见过也给他发了。”就算你发了,又怎么啦?“四 年,每年12月,每月36斤,一共1728斤,按现实牌价,折合人民币千余元。”我心想:这是卖粮票,还是卖米啊。赔吧。美国人说得好:用钱能了结的事, 就不是坏事。赔了钱,她又说:“还是不能下”天呐,这下粮食关系,比下夫妻关系还难啦。又怎么哪?“他是公派,下户口要单位证明。”证明什么?“证明他是 钢研院职工。”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那户口上写得明明白白,你若不知他是哪里的职工,这几年的粮票都发哪去啦?“开证明去。”
中国人怎么那么喜欢“单位证明”啊。我回回都栽在这“单位证明”上。 两年前,为了这“单位证明”我连革命居委会都用了。这次我又该到那里去找这“单位证明”啊?
我冥思苦想,真的是冥思苦想啊。总算记起曾听说过一位研究生的同学加老乡(我们当时是硕士生,他是博士生),承包了钢研院下属的一个工厂, 可以找他试一试。这位同学,非常能干且开明。读书时,我们有事没事都喜欢到他宿舍坐一坐,他的房间里成天坐满了同学,欢声笑语不断。他就象一块磁铁,把我 们吸引在他的周围。找到他家,他和他妻子都在。我说明来意后,他很痛快地说:“我已经不承包那个厂子了,但还有公章,可以给你开证明。”他的妻子却拉拉他 的衣服,小声地说:“工厂已经不承包了,开证明不妥吧。”我很理解她的顾虑,便站起来,说道:“既然不承包了,就不勉强,我再想别的办法。”不想我那同 学,突然站起来,半带命令似的说:“康乐你坐下,我马上给你开。”又一次,我的心里多添了一份感激情;又一次,人生路上,多了一位患难相助的好心人。
拿着证明,下了户口,换了出境卡,收到了和平寄来的机票。1992年1月12日,我牵着儿子的手,告别了父母,登上了飞机。再一次,离开 了那生我,养我,也考验了我的祖国,飞越重洋,再次进入美国。当我站在圣路易斯机场出口处,拉着儿子,看见和平从远处向我们急步跑来时,我心里没有激动, 唯有宁静,我们一家终于团聚了,我也终于长大了。我不再害怕独自面对生活的困境,正因为如此,我也知道,我的苦难结束了。自从1978年二月离开父母上大 学,到如今整整14年过去了,我从一个17岁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长成如今天不怕地不怕的成年女子。我生长于四川资阳那个小县城,却落脚在美国中部密苏里 Rolla这个小城。这之间变化巨大,常让我有恍若隔世的感觉。记得是1997年,我大儿子十岁时,我有一次对他说:“明逊,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每当我 想到你长大后会认为Rolla是你的家乡。”明逊异样地看着我,说:“妈妈,你说什么呢,Rolla本来就是我的家乡。”
竟是儿子童稚的单纯道出了真谛,是啊,Rolla就是我们的家乡,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生死之间
很多人都会说:“很显然的,劳斯医生见过了太多临死的病人,所以她现在也变得有些怪怪的了。”其他人如何看待你那是他们的问题,而不是你的,知道这一点非常重要。如果你有一个清白的良心,又满怀爱心地做你的工作,总有人会啐弃你,想办法使你难堪。而十年以后,你又会因为同样的工作而被授予十八个荣誉奖章。这便是我的经历。
许多年来,如果你象我一样坐在众多的孩子和老人的病榻前,用心聍听他们临终前想要倾吐的话语,你将发现他们大都知道什么时候死将来临。很多时候,在你并不以为死亡已经逼近时,他们却会突然向你道别,如果你没有象通常那样把他们道别的话置之不理,而是继续坐著聆听,临终的病人将开始向你倾吐他们所有想要说的话。等到病人死了以后,你会感到很安慰,因为你很可能是唯一一个相信他们临终之言的人。
我们已经在世界各地收集并研究了大约两万个病例,这些病例都是临床上被认定已经死亡,而后又重新活过来的病人,有些是自然苏醒的,有些则是用人工方法救活过来的。
我希望能够在这里把每个人都必定要经历的死亡的过程作简要的总结。无论你是哪个种族的人,印度人也罢,穆斯林也罢,基督徒也罢,或是澳大利亚的土著也罢,甚至是无神论者,死亡的经历都将是一样的。而且,这个经历也与年龄和社会地位无关。就如同出生是人类共同的经历一样,死亡也是人类共同的经历。
死的经历几乎与出生的经历完全相同。我们可以很容易地验证,死也同生一样只是一种存在形式的改变而已。千百年来,我们都被动地相信那些超越死亡的事情。而对于我,这已经不再是相信而已,而是确确实实地知道其存在。如果你真的有愿望想知道,我现在就准备告诉你如何得到这方面的知识。如果你没有兴趣知道这些,那也不会有任何差别,因为当你死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到时候,我将会坐在那里,充满了喜悦,尤其对那些现在说:“可怜的劳斯医生”的人,就更是如此。
死亡的过程有三个阶段。如果用我与孩子们谈话的语言来说,那就是人体的死亡与蝴蝶从茧子里钻出来是完全相同的。茧子相当于人的身体,但它并不等同于你的真实的自我,因为它仅仅是一个临时居住的房子而已。而死亡就相当于从一个房子搬到另一个更漂亮的房子──如果你允许我作这样的比喻的话。
每当茧子被损坏到了不可修补的地步──无论由什么原因引起的,自杀,他杀,车祸或疾病等等──它就会把蝴蝶释放出来,也就是通常说的人的灵魂。在这个第二个阶段,形像说来,也就是蝴蝶离开了物质的身体以后,你将会有一系列重要的经历,如果你了解了这一切,你将不会再害怕死亡。
在这个第二阶段,你将会被提供一种灵性的能量(psychic energy)。当我们还活著的时候(第一个阶段),我们具有物质的能量(physical energy)。在第一阶段时,你仍然需要一个能工作的大脑和一个清醒的意识,以便于与其他人交流。一旦这个大脑,或是这个茧子被损害,你便会丧失清醒的意识,在这个时候,你的茧子已经被破坏到了这样的程度,以至于你再不能够呼吸,你的脉搏和你的脑电图已经不能被测量,这时你的蝴蝶便已经离开了你的茧子。但这并不是说你就已经死了,而仅仅说明你的茧子已不起作用了。当你离开茧子以后,你便到达了第二个阶段,并具有了灵性的能量。物质的和灵性的能量是唯一我们人类可以操纵的能量。
上帝给予人类最大的礼物便是我们的自由意志。在所有有生命的存在中,唯有人类被给予了自由意志。所以人类可以选择如何使用这些能量,创造性的或是破坏性的(positive or negative)。一旦你的灵魂离开了你的身体,你便会立即意识到你能够观察到发生在你周围的一切事情,无论是医院的病房,或是事故发生的现场,或是任何别的地方。而且你并不是在用你的物质的感官来观察这一切,相反,是用一种新的意识。即使在你的身体没有了血压,没有了脉搏,没有了呼吸,甚至很多时候也没有了脑电图的情形下,你仍然可以用这个新的意识来观察一切。你知道每个人说的什么,想的什么,又都做了什么。等到你苏醒过来以后,你可以详细描述每一分钟内发生的事。比如,你看到,为了把你从车里救出来,他们用了三个火炬把车锯断;有人甚至记得那辆撞车后逃走的车的牌照号码。从科学的角度,你无法解释一个人的大脑没有了波纹,怎么还能够读车的号码(对一个科学家来说,谦卑是必须的)。我们不得不谦卑地承认,世上有成千上万的事例,我们仍然不理解。我们并不能够说,由于我们不理解这些事务,所以它们就不存在,或者说,只因为我们不能够理解它们,所以这些事务就不真实。
如果我吹一个唤狗的哨子,你可能听不见,可是每一只狗都能听见,因为人的耳朵听不见这样高频率的声音。同理,一般人不能够感知一个离开了身体的灵魂,但是这个获得了自由的灵魂却能够感知世上的振动,也能够理解发生在事故周围的一切。
很多人在手术期间都有过这种“灵魂出窍”(Out-of-body experience)的经历,甚至有过观看手术师做手术的经历。而且,这个事实得到了大多数医生及其护士的认可,以至于在手术期间,他们都只允许提及那些手术台上的病人允许知道的事,因为昏迷不醒的病人往往能听见周围的每一句话。
如果你正要去探望你的处于深度昏迷之中的父亲或母亲,你也应该知道这一点,那就是你的父亲或母亲尽管处在昏迷之中,但他/她却能够听见你说的每一句话。即使在这样的时刻,如果你想要对他/她说“对不起”或“我爱你”或别的什么话,那也不算太晚。即使是对死去的亲人说这些话,也从来不会太晚,因为他们仍然能够听见你。即令是那些使你压抑了十几年甚或几十年的未了的心事,你也同样可以与那些死去的亲人沟通,从而使心事得以了结,也使你那颗负罪的心得以释然。
在这个第二阶段,“死去”的灵魂将意识到:他又是一个完整无缺的人了。那些生前眼睛失明的人将能够看见,那些曾经耳聋的人将能够听见,那些曾经是哑巴的人将能够说话。很多得了四肢硬化症而长年被困于轮椅上的病人,当他们从“濒死经历”中苏醒过来以后,很兴奋地告诉我:“劳斯医生,我又能跳舞了!”当然,等他们活过来以后,他们又不得不回到他们病残的身体里。
到此你应该明白了,这个“灵魂出窍”的经历是很令人愉悦和祝福的。那些因为癌症而掉光了头发的小姑娘,在有过这样的经历以后告诉我:“我又有了我的长发了”,简单地说就是,他们又变得完整了。
很多我的持怀疑态度的同事都说:“这些例子无非是病人内心强烈愿望的反映而已”。只是我的百分之五十一的案例都是突发的“濒死经历”,我不相信任何人会在上班的路上,过马路时梦想着他将来会继续拥有他的双腿。然而,由于突发的事故,他看见他的一只腿与他的身体分开了掉在路边,即令如此,在他的“濒死经历”中,他仍然看见他自己拥有两条完好的腿。
自然地,对怀疑者来说,所有这些都不能构成证明或证据。为了平息怀疑者们,我们专门用盲人作了一个实验。我们只挑选那些过去十年里完全失明的人来作实验。那些有了“灵魂出窍”的经历的盲人活过来后会告诉你极其详细的细节:你的衣服是什么颜色,你的首饰是什么颜色,他们甚至能够告诉你,你的毛衣,或者你的领带的图案是什么样的等等。你应该能够理解,这些对细节的描述是不能够随意编造的。你可以自己去核实这些事实,如果你不害怕答案的话。然而,如果你害怕这些发现,你可能会象其他一些怀疑者一样对我说:这些“濒死经历”都是因为缺氧而造成的。当然,如果真的仅仅是缺氧的问题,我将会给我的所有盲人病例开氧气处方。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如果一个人不喜欢某些事实,他将会找到上千个理由来反驳。不过,再说一遍,这是他的问题。人没有必要力图说服其他人。当他死的时候,他自然就会明白了。
在这个第二阶段,你将会注意到,没有任何人会孤独地死去。当你离开了你的身体以后,你的存在将不再受时间的限制。也就是说,时间将不复存在。同样地,你也不能够再用通常的术语来描述空间和距离,因为这些都是物质的现象。比如,如果一个美国年轻人在亚洲死了,想念他在美国华盛顿的妈妈,他将能够借助他的思想在分秒之瞬间把上千英里的距离缩短,而立即来到他母亲的身边。在这个第二阶段,距离不存在。好些人有过这种经历,他们意识到住在远方的亲人或朋友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一天以后,他们便接到电话或电报说,那位亲人或朋友已经去世了。这些人一般都是那些直觉很强的人,平常的人往往注意不到这种不同寻常的来访者。
在这个第二阶段,任何人都不会孤独地死去,这不仅因为死去的人可以随心所欲访问他期望见到的亲人朋友,还由于那些最关爱你,最珍惜你,并已在你之前去世的人,会在另一个世界里等待你的到来。也由于时间在这个层次不复存在,有人在二十多岁失去了孩子,等到他八九十岁死了以后,再见到他的孩子时,孩子依然还是孩子样。在世界的另一面,一分钟可能会等于我们地球上的一百年。
那些教堂里告诉小孩子的有关守护天使的故事,很可能是有根据的。有证据表明,每一个人,从他出生到死亡,都始终有神灵(Spirit Entity)守护。无论你是否相信这个说法,都没有关系,无论你是基督徒,天主教徒,犹太教徒,或是其他任何一种宗教的信徒以及无神论者,都一样有灵性的向导,因为这种爱是无条件的。这些守护天使也就是我们有些小孩子叫的“游戏伙伴(玩伴)”小孩子们常常会与这些玩伴说话,他们完全知道他们的存在。但是等到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时,父母会告诫孩子:“你现在已经是大孩子了,要上学了,不能再玩这些小孩子的游戏了。”就这样你便忘记了你曾经有过的“玩伴”,直到你躺在弥留的病榻上时,你很可能又会记起他们。有一个临死的老妇对我说:“你看,他又来了。”因为我不知道她在指什么,我便问她能不能告诉我她刚才看见了什么?老妇说:“你知道,当我还很小的时候,他常常在我身边陪我玩,可是后来我完全忘了他的存在。”一天以后,这位老妇便去世了。死的时候,充满了喜悦,因为她知道,那个深深的关爱她的人已经在等著她了。
一般而言,在那边等待我们的,往往是那些最爱我们的人,你总是最先遇到这些人。如果是很小的孩子的情形──比如两三岁的孩子──如果孩子的祖父母,父母及所有亲戚都还活著,那接待他们的就将是他们个人的灵性守护天使,或者是基督,或者是其他宗教的人物。我从来没有遇到一个新教徒的孩子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见到圣母玛丽亚的情形,然而天主教徒的孩子却常常见到她。这并不是不平等对待的问题,只不过你总是最先见到那些对你而言最亲近最重要的人。
在第二个阶段,当你意识到你又是一个完整的人以后,当你受到你最亲近的人的接待以后,你就将明白,死亡只不过是由一种生命形式向另一种生命形式的转换而已。你之所以抛下这个物质的身体是因为你再也用不着它了。不过在你从物质的身体里脱离出来,进入永恒的生命形式之前,你还将经历一个过渡阶段,这个过渡阶段仍然充满了物质世界的印记和特征。你可能会漂过一个隧道,或跨过一个门洞,或走过一道小桥。我因为生长在瑞士,在我的经历中,我被允许穿过一遍鲜花覆盖的阿尔卑斯的山麓。每个人都会见到他所向往的天堂。对于我,布满了各种野花,象波斯地毯一般美丽无比的阿尔卑斯山地,就是我能够想象的天堂。
当你穿过了隧道,小桥,山地以后,在其终点你会被一道光芒所包围。这道光芒比纯白色还要洁白,并且极端的明亮,你越走近这道光芒,你就越能感受到它那极其强烈的不可言喻的无条件的热爱,你将会被它的爱所包容,其感受是文字无法形容的。
如果一个人只是有“濒死经历”,他只会被允许在这道光芒里呆一小会儿,之后他就必须返回。但是,当你死了以后,我指真正的死,蝴蝶与茧子之间的联系(可以与脐带相比拟)就会被切断。这之后,你就不可能再回到地球的身体里面来了。不过你也不会再想回来了,凡是见到过那道光芒的人,没有想再回来的。在这道光芒里面,你将会第一次理解领悟到我们人类被创造的目的。在那里,你将领悟但又不评判,你将感受真正无条件的热爱。在这道充满了爱的光芒里,你将会悟出,你在地球上的那段生命和经历只不过是一所学校,目的是通过一些考验,吸取一些教训。一旦你完成了你的学业,掌握了你的课程,你便会被允许回家,毕业了。
有人会问:“为什么那些可爱的小孩子会死?”答案很简单:他们在很短的时间里便已经学会了他们应该学到的东西。而对不同的人来说,该学的东西各不相同。不过,有一样东西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学会了才能够回到我们来的地方,那就是无条件的爱。如果你已经学到了并实践了这一点,你便掌握了所有学业中最高的课程。
也是在这道光芒里,在某种存在形式的陪伴下(有人称它为上帝,或基督,或任何别的称呼),你将不得不回顾你在地球上一生的整个过程,从第一天到最后一天。随着这个回首往事的过程的到来,你便到达了第三个阶段。在这个层次,你将不再具有第一阶段的感知和第二阶段的意识,而只具有无所不晓的认知。你知道你一生中每一时刻的思想,你记得你所做过的每一个行为,你也知道你说过的每一句话语,而这些生活的重演还只是你的认知的小部分,因为在这个时候,你还同时知道你的思想你的言行所产生的一切后果。
上帝代表无条件的热爱。在这个回顾你生命的过程中,你将不会为你的命运而责怪上帝,因为你现在明白了,你自己才是你最大的敌人,你知道了你曾经忽略了那么多可以促进你成长的好机会。你现在明白,很多年前,你家房子被火烧了,你的孩子死于非命,你的丈夫伤害了你,或是你自己得了心脏病等等,所有这一切致命性的打击,如同其他别的机会一样,都是为了帮助你成长:即让你理解生活的意义生命的价值,让你懂得爱抚拥有爱心,以及所有那些我们现在仍然还需要学习的优良的品质。“然而,我没有把握这些机会,” 你会后悔道,“相反的,每一次的打击,我都变得更加怨天尤人,更加愤怒,对生活也更加萎靡消极…”
我们来到世上,实际只是为了一个非常简单,非常美好,又非常奇妙的生活。我最大的愿望,你从现在开始能以不同的眼光看待生活。我期望,你能够给予更多的人更多一点爱。生活就像一个滚动机,你就像是一块被仍进去的石头,你要么被压碎,要么像钻石一样被磨得闪光发亮,这都只取决于你自己。
困惑的年月
七七年十月招生简章公布时,我尚在高中念书。老师们奔走相告:在校生可以参加高考喔。我有点无动于衷,不相信真有这种好事。学校做出决定,从300名应届高中生选出30名,集中培训两周,准备参加高考。选拔科目:数、理、化、语文、政治。考试结果,我的数理化还说得过去,政治成绩全年级倒数第二。我的班主任对在同一学校教数学的我妈妈说:“康乐就是闭着眼答卷,也不至于差到这地步。”无论如何,或许是因为我的数理化成绩,我还是被选入了30人训练班。
离高考只剩两周了,什么培训恐怕都来不及了。我们这帮人,生在六O年,先天不足,六八年入小学,九年来,学工学农学军占去了多一半时间。记得培训班开始前,我问我妈:什么是一元二次方程,什么是二元一次方程,我妈说:你初中就学过了,我硬说老师没讲过。
培训班开始了,老师们干劲比学生大。学校选出十几位各科最出色的老师,每位老师给一天时间,内容形式老师自己掌握。老师们翻出文革前的教材考题,稀奇古怪,听得我们云里雾里,考得我们垂头丧气。有几位老师,从早讲到晚,嗓子哑了,说不出话来还不肯罢休。
十几天很快过去了,我的数理化或许有点模样了,可政治怎么办?爸爸说:不用急,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原来这两周,爸爸四处收集、摘抄,整理了足有一本书厚的政治题。可怜父母心啊。整整两天,我把自己关在爸爸的办公室,死记硬背那些符号,压根不知说的什么。我那时是个极端单一心眼的人,对时事、国家大事充耳不闻。当年那些政治题于我如天方夜潭。在我读书的生涯里,那两天最艰苦,最刻骨铭心。
高考开始了,第一天上午考的什么不记得了(语文?)。下午考数学,我的拿手戏,不慌不忙坐进教室,考卷到手,却什么都忘了,全不会。有一题,我妈妈前一晚刚教了我,就是记不起公式,稀里糊涂做了一遍,一点把握没有。回到家里,我妈见了我好高兴:“昨晚刚教了你的题,肯定作对了。”我一句话说不出,只知道流眼泪,妈妈才知道事情不妙。碍于明天还有考试,妈妈鼓励道:“不要紧,今天没考好,明天的考试还应该认真对待。”
第二天的理化,好象还有政治,本是我头疼的科目,却考得一路顺风。但因为前一天数学的惨相,我无法为第二天的成绩而高兴。
七八年春节前几天,通知书开始来了。一些好事的家长学生,每天去邮局等信查信,谁谁的通知来了,很快传遍全城。家乡是个小县城,似乎人人都知道哪个孩子是哪家的。
除夕那天,另一位在校生接到了川大的通知书。川大也是我的第一自愿,却不见我的通知书。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第一次尝到失眠的滋味。在我十七年的生命里,我第一次真正地看到了希望,也真正体会到因为自己的无能而坐失良机的痛处。我当时根本不相信半年后还有凭考试上大学的机会。过去,我从来没有把上大学同我连在一起过,教师的子女,加上地主出身,在那个年代是社会的最低层。尽管我深知这点,但从不为此伤脑筋,世界生来就如此,我能有什么办法,恰好可以为自己不努力做借口。但现在不一样了,凭成绩上大学,考不上,只能怪自己,这正是痛之所在,也是心之不甘所在。
第二天,大年三十,我躲在家里看书,什么心思也没有。快到中午了,一位朋友闯进家里,大声地喊:“你们家可以过个好年啦!”我们急不可耐:“什么事?”“康乐的通知来了,是川大。”
那一刻,我的心情,我想同那年每一位接到通知书同学的心情一样,如愿以偿了,以为天底下上了大学便再不会有烦恼了。
午饭后,爸爸等不及邮递员送信来,自己跑到邮局取信。回来后让我猜是什么系?数学?当然不是。物理,也不是。猜不着。爸爸说:“是化学系,分析化学专业。”化学是数理化中我最不喜欢的科目,更没听说过分析化学。不过在当时,有大学上比什么都强,哪还顾得上什么专业。
那天下午,是个难得的阳光明媚的好日子,看到父母脸上按耐不住的喜悦,我真的很为自己感到骄傲:我终于做了一件让父母宽慰的事!去年,我弟弟的儿子为学校的作文,问我爸爸:“爷爷,什么是你一生最高兴的事?”我爸爸不加思索地说:“大女儿七七年考上大学。”
直到今天,我依然以自己是七七级大学生为荣。我本不属于这帮人,但命运却让我赶上了这班车。就因为如此,我始终觉得同七七级这帮人有缘分,也因而格外珍惜同他们之间的这层同学关系。愿七七级大学生们如20年前一样,事事如愿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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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惑的年月(2)--离开家乡
七八年春节如愿以偿接到了大学通知书,春风得意。命运的转变太突然,我也实在太年轻,来不及,也不知道如何去想这一切变化于我今后一生意味着什么。也幸亏不知道,否则怕是没有勇气往前走了。人生的艰难,对十七岁的年轻人是太遥远,太空洞,太不切实际。年轻的心充满了幻想、憧憬,也充满了过多的自信,没有容纳“艰难”这个词汇的空间。
春节的热闹尚未退去,便到了该离家上大学的时候了。收拾行李,爸爸一人全包了。家乡到成都,3小时的路程,可爸爸不放心,坚持要送我到学校。我不反对,似乎这是理所当然的。在当时,我哪里能够理解父母的心情,更没有意识到这一出去,便是我独立人生的开始。父母的家曾是我生命的避风港。在找到我自己的家之前,还将有一段漫长的孤独的路,要我自己去闯。
那天去成都,本来只需3小时,却因铁路出故障,走了十几个钟头,半夜十二点才到川大。尽管夜深,校园里却热闹非凡。汽车未停稳,便有高年级同学爬到车上来接应,帮助拿行李,问是哪个系哪个班的。然后便领我到宿舍,宿舍门上贴了字条,上面还真有我的名字。当时心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他们居然没把我漏掉。总觉得自己太渺小,被漏掉的可能性极大。到宿舍时,我已精疲力尽,爸爸把床铺好,让我躺下,便走了。我根本没想起来问一声:这么晚了,爸爸去哪里休息?多少年来,每每想起这事,心里就别扭。
第二天,爸爸领着我报了名,注了册,又到附近商店买了日常用品,连针线这种小事都照顾到了。下午近黄昏时,爸爸说他该走了,我送爸爸到川大门口,爸爸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只说了声:“我走了。”便转身离去。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心里突然一阵被撕裂的痛楚,泪水模糊了双眼。等我擦干眼泪,爸爸已经消失在远处。我独自站在川大门口,茫然望着爸爸离去的方向,不知道下一刻该去哪里,该做什么,世界突然变得如此陌生。那一刻,是我一生第一次体会到与亲人离别的痛楚。我的一生,似乎注定了有太多的离愁别恨,又好象是为了锻炼我独立生活,闯荡世界的能力,那所有的离别才存在似的,等到有一天,我终于不再害怕独立地站在世界的任何角落,面对生活现实时,我同亲人们离别的日子就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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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惑的年月(3)──大学四年
大学的生活,比我想象的平淡得多。也是一生中最难描述的阶段。太多的不定因素,太多新东西,心里的困惑也太多,又苦于找不到答案。虽然深知上学机会来之不易,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珍惜。同学们多少都曾有过“惊心动魄”的经历,我却仍陷在想家的情绪中不能自拔。最初一两周,我仍按照在家的习惯,早起早睡,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可是连着好几天晚上,半夜十二点后,被宿舍里明亮的灯光搅醒,才发现除了我自己,同宿舍的同学都没上床,我昏昏沉沉地问一句:“这么晚了,你们在做什么?”没人理我,我也没精神等答案,翻过身又睡着了。几周过去了,我才渐渐明白,她们从教室回到宿舍,又翻开书继续读,至到半夜过后。同学们这种发奋精神,确实感动了我好一阵,这帮人简直是在玩命,就算文革耽误了几年,也不是一两天能补回来的。但最终这种气氛还是感染了我。不出二个月,我便加入了她们的行列,早自习,晚自习,披星戴月,没有周末,没有节日,马不停蹄地奔跑。不知道其他同学怎么想,我时常会停下来,问我自己:我这样没命地往前跑是为什么?目的何在?终点在哪里?这些疑问,自从上高中便存在我心里,原以为上大学自然会有答案,到现在才知道,大学本身并不是答案。我那颗被困惑的心,还不知要在茫然中徘徊多久,才可以终于找到归宿。
也是从高中开始,我便有一种生活在梦中的感觉,周围的人和事,都似乎离我很远,都似乎与我不相关联。也大概是这个时期,我开始反复地做同一个恶梦:一个漆黑的雷雨交加的夜晚,不知是谁紧追我不舍,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想跑,腿却软得一步也动弹不了,想呼救却叫不出声,周围漆黑,我什么也看不见,总是在绝望的心境中被惊醒。这个梦伴随了我许多年,梦里的场景如此逼真,我时常怀疑那个夜晚的事真的发生过。内心里,我渴望与周围的同学有更亲密的关系,渴望有人愿意听我叙说,并能理解我的困惑,更能告诉我答案,指出我生活的方向。但现实中,我总是清楚地感到与同学间的距离,似乎有无形的屏障把我同现实的人和事分隔开。我独自徘徊时深感寂寞,我置身于人群之中时更觉孤独,我期盼的不是热闹,我渴望与人的交流,理解,共鸣以及相互提高。
正是在这个时期,文学界开禁,各类伤痕反思文学出台,这对我无异于久旱遇甘露。我开始如饥似渴地阅读这些文学期刊,小说,不分白昼,常常打着电筒通宵达旦。上晚自习,我根本不能去图书馆,一到那里,我肯定会给自己找个理由,借一本期刊,本意是休息几分钟,换换脑筋,结果一晚上泡汤。我从没下过农村,却十分钟爱与知识青年有关的小说,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与他们有一种天然的相通,我理解他们的处境,他们的渴望,我甚至希望过自己是他们中的一员。我什么经历也没有过,可我试图从他人的艰难历程中寻找生活的意义及价值。还记得龚巧明那篇“思念你,桦林”吗?曾展示给我人间真情的美好,还有《当代》上那篇“晚霞消失的时候”,曾告诉我生活可以从不同侧面去理解,给了我那颗失落的心以安慰。还有很多其它小说,散文,报告文学,都曾从不同角度给予我人生的启迪,尤其后来那套“走向未来”丛书,曾经让我有了那一种按捺不住的激动,想要一步跨入那令人眼花缭乱的“信息时代”。但最让我感动不已的,却是那台“于无声处”的话剧。我一遍又一遍地看,一遍又一遍地体味,一遍又一遍地哭泣,不知道是哪一点,那部话剧就那样的让我感动至深。其中所唱的一曲“红梅赞”,到今天还能让我心动。忠贞的爱情?不完全是。如果爱情仅仅是男男女女,卿卿我我,虽然美好,却难以令我感动至深。如果爱情又与某种高于生活的理想相联,恐怕才是感动我的原因。我怀疑如果我生在二三十年代,很难说我不会成为江姐林道静那样的不要命的“革命者”。
常听到同龄人惋惜青春已去,怀念大学时朝气蓬勃的岁月。我从来没有这样的同感。年轻的心是那样的敏感,年轻的岁月,留给我的总是痛苦惶惑的记忆。我知道(现在知道)那些其实都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那类痛苦。但在当时那些痛是那样的真切,惑也是那样的绝望。大学四年,曾经历了死去活来的初恋的失败,也曾认认真真地谈过朋友,但无论是书本小说,还是男女真情,都没能解答我内心深处的困惑,我不知道答案在哪里,我只是一次又一次固执地问我自己:我为什么活着?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大学的日日月月,对于我始终象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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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惑的年月(4)──在北京的日子
八二年初,大学毕业考上了北京的研究生。就这样糊里糊涂进了北京。记得坐火车去北京的路上,一翻过秦岭,在四川见惯了的绿色便完全消失了。极目远望,一遍荒凉,见不到一点生气,我本来就灰暗的心情象是找到了另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从而感到愈加灰暗。都说四川人有一种“盆地意识”,到了外地都会挑三拣四觉得处处不如家乡四川,我也自然逃不出这个圈套。我怀念四川,不仅因为那里是我生长的地方,是父母亲人所在的地方,也因为当时那颗年轻的心已有所牵挂。更有那里的青山绿水,那些炊烟缭绕竹林环抱的乡间景色,都是我念念不舍的原因。如果我当时没有到北京上研究生,我敢肯定我一辈子也不会离开四川的。我说是糊里糊涂进了北京,一点也不夸张。大学的最后一年,本来没打算考研究生,是被当时的班长骂了一顿没出息,才硬着头皮报了名。报名时,草草选了个单位,只因为那个单位要求考的科目最少。考完后有人问我考的什么单位,我竟然都不知道。
初到北京,寒冷的天气,说普通话的别扭,更加上北京的不能下咽的饮食,使我从坐上火车就有的那种灰暗的心情更加沮丧。在北京的几年时间里,这种心情始终没有完全消失过。从一到北京开始我就明白:北京不是我应该逗留的地方,北京不属于我,我也永远不会认同,更不会融入北京的生活及文化。
研究生时的住房是那种北京典型的筒子楼,楼道里漆黑,堆满了各类杂物,并兼作各家的厨房。邻居都是有家室的同事,多数都是文革前毕业的大学生,一家两代甚至三代挤在一间十六平米的房间里。我当时本来就沮丧的心又因此多了一层悲哀,这就是知识分子生活的现状?这也将是我今后生活的写照?这就是从七七年开始,我为之奋斗又满怀希望的未来?倒不是我对物质享受那般追求,而是那种无力改善现状,无力把握未来的无奈深深地震撼了我。我相信,那些住筒子楼的大学生们,也曾经年轻过,也曾经对生活有过幻想,到现在却只剩下了为生存而奔波的无奈。我当时虽然不知道我的未来将是什么样,但有一点我很明白:我决不会在这种筒子楼里了此一生!
尽说了北京的不是之处,其实有一个北京的地方我曾经喜欢又怀念过:白石桥路上那一排高大整齐的杨树。黄昏的时候,昏暗的路灯下,在那条路上骑车而过,轻飘飘,微风习习,是极遐意的。可惜,听人说,就是那排杨树也已不复存在了。
八九年春夏在北京的经历恐怕要算在京几年里最该提及的了。春天的时候,运动刚开始,我也是兴冲冲的往大街上跑。记得有一天从外面回到室里,我研究生时的导师见到我,忙把我拉到一边说:“康乐啊,你可不能这样就跑出去跟着起哄。你年轻没有经历,我可是见过的,这跟文革造反没有什么两样啊。”我当时嘴里答应着,心里却想:老师,这次你可是不懂了。后来北大停课了,有一天得空到北大去看看,因为当时北大是运动的中心。在北大一面墙上,贴满了“大字报”,我之所以用这个词,是因为当时我心里确实闪过这个念头:“这很像文革的大字报”。等到我逐字逐句读过那些文字后,才在心里不得不佩服老师的先见之明。那些文字里,处处流露出对李鹏等领导人的侮辱及人身攻击。我不认识李鹏,也不知道他到底干了什么坏事,但我知道他也是一个人,对任何人的侮辱及人身攻击,对于我都是难以接受的。我当时就想如果给予这些学生以文革时期那样的自由,谁能保证他们不会象当年对待刘少奇及其走资派们那样对待李鹏。如果理由充足,动机正当,我们就可以毫不留情的对人加以攻击。我或许对这类事情过于敏感了,大概与我在文革时的经历有关吧。
从文革到89年,二十年的岁月,我们并没有真正地领悟到多少道理,也没有真正地长大多少。反省从来不是我们民族的长处,如果我们不从我们过去的错误里吸取教训,我们还能够从哪里学会道理呢?我不否认,在那次史无前例的运动中,多数的人怀有良好的愿望,怀有崇高的舍身为民的精神。但是街头政治,在当时仍然是我们偏爱的方式,很可能是我们唯一知道的却又可能是最无用的甚至最可能有害的救国救民的政治手段。我并无意在此对那次运动作出任何评判,只是谈谈我作为参与者旁观者的体会而已。
从北大回来后,我就再也没有参与过任何一次游行请愿活动。记得有一位朋友曾对我说:“这可是百年不遇的历史大事件啊,你不参与,今后怎么对后代交代?” 我说:“我就告诉他:我仅仅是个旁观者。”我曾经那样容易地被那些愿为崇高理想献身的英雄们所感动,如今轮到我也可以崇高一回的时候,我却只想做过旁观者,我想我从骨子里就压根没有英雄的本质,只是“叶公好龙”而已。
六四那天一早,我和另一位学生就赶到附近的北方交大探听情况。看到黑板上列出的失踪学生的名单,我的心从来没有象那一刻那样的悲哀过。这些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无辜地逝去了。他们的父母曾经怀有怎样的期望送他们到北京来念大学,却得到这样凄惨的结局。无论谁该对此负责,也再无法挽回失去的生命和那些曾有过的美好的憧憬和期望。就在那一刻,我下定了决心:我要离开这个国家,永远离开这个生养了我的土地。我即使需要浪迹天涯,也要找到一个国度,一个有理性的国度,一个可以通过合法和平的手段便可以改变其社会之不合理的国度,我不能想像我的儿孙要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我由衷的期望这个国家繁荣昌盛,这里的人民早日觉醒长大,但我已经没有耐心等到那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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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惑的年月(5)──在横跨欧亚的火车上
89年10月底,几经周折,我总算领到了那本要命的护照,踏上了可以载我远走高飞的列车。我不知道这一去,命运将带我到何方?我真的是要去浪迹天涯了。我当时要去的是捷克布拉格,因为丈夫在那里念书。但是我们都知道,捷克不是可以长住的地方,至于今后要去哪里,只有走一步说一步了。好些朋友都不解我花那么大功夫,为什么选择去了捷克?其实根本没有选择一说,捷克在当时是世界上唯一的我们随时想去就可以去的地方,因为我曾在那里念过几天书,那里的导师极其友善,我什么时候说要去,他就会帮助给办手续。在那个年代,世界上还有哪个地方会对中国人这样友好宽容接纳。
坐火车去欧洲,想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从北京到四川的火车,仅仅三十六小时的路程,已经让我倒够了胃口。而从北京到莫斯科,要走整整六天六夜,还不会让我吐血啊。不过就是要吐血,我也没有选择。自费出国,坐不起飞机,能够坐火车,该是千恩万谢的事。上了车才发现,出国的火车都是软卧,很舒服,一间包厢四个人,男女不分。我住上铺,与我对应的另一个上铺是一位年纪与我相近的男同胞,我的下铺是位上年纪的女老师。列车从北京出发向内蒙古方向开,整整一天也未能出国门。在境内的这一天,包厢里,大家都很安静,各自似乎都有心事,其他包厢的人也没有来往。我还以为坐火车就是这种情形。那天深夜刚过十二点,我们便被吆喝起来,说是列车到了边境,要检查,人需要下车等候,行李全部留在车上,不准带走。在候车室等候期间,气氛似乎有点异样,大家都很严肃,好像是在等待最后的审判。有一个与我们同车厢的年轻人,不知为什么脸煞白,大汗淋淋,我以为他病了,关切地问他是否需要帮助,他却不言语,走到角落独自呆着。慢长的几十分钟的检查总算完了,我们回到车上,不久就过了边境线,出了国门。记得跨过边境的时候,我们都趴在窗户上,望着边防的灯光渐渐地抛在了后面,大家无不兴奋地嚷嚷:“过了,过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马上发现车上的气氛全变了。每个人都那么健谈,那么兴奋,每个人都毫不隐瞒地说自己的经历,聊自己的家人家事。而且包厢之间互相串门,过道里欢声笑语,有点过节的味道。我那位上铺的“邻居”告诉我,他是一个大学的老师,办出国手续是瞒著单位的,他要去西德,但在西德举目无亲,是一位远亲帮他办理的手续,他的孩子和妻子都还在国内,自己要先去创出路来,才能接她们出来。更具有戏剧性的是,昨晚那位脸煞白的年轻人说,他就是运动期间电视里那位坐在汽车顶上,头缠白布条,摇旗呐喊的戴眼睛的青年,属于纠察对象。据他说,昨晚他的行李被翻了个底朝天,不过还好,总算过了关,他也是要去西德。那位女老师是借公差去西德看望孩子。其实几乎满车的人,都是要去西德的,西德政府真是很宽容,就这样一车一车地接纳了这些离家出走的中国人。
与我们隔壁的包厢里,只住了两个年轻的女生,包厢很空,成了我们聚集的地方,加上她们家里给准备了极充足的食品,于是我们就每天在那里打“牙祭”,聊大天。六天六夜,要在平时不留神就过去了,可在车上,真是很漫长的日子。闲聊中可以知道,每个人出国的打算,虽不尽相同,但有一点却是共同的,那就是“破釜沉舟”的决心。在当时那种特定的历史环境下,我们是一群“逃荒”的难民,出国办手续时也都有过“痛心疾首”的经历。我们都表示,这一去,如果不换本护照,决不再回国。没有经历过六四期间以及之后在北京的场景的人,很难理解我们那时“逃难”的心情。
列车经过位于西伯利亚的贝迦尔湖时,绕著湖走了大半个圈儿。当时正是深秋时节,湖水碧蓝,周围尽是望不到头的白桦林,桦树叶金黄灿烂,桦树杆雪白耀目。放眼望去,没有人烟的痕迹,只有美丽的大自然,其境其色令人难忘。
列车在苏联境内的经历最让人兴奋。每到一站,就有当地人或在窗口,或到车门口来买中国货。最受欢迎的要数电子表,牛仔裤或二锅头,这些东西在国内很便宜,而卢布在当时还算值钱的货币,如果你就在苏联境内花的话。我们因为要在莫斯科转车,又不愿用宝贵的美元去换卢布,所以乐得卖掉一些随身的物品。记得我卖了一块电子表和一条牛仔裤,就换得了足够的卢布,可以在莫斯科吃喝一两天了。
坐火车出国是非常愉快的经历,我曾经那样的诅咒坐火车,没想到这次却坐得有点恋恋不舍。那几个仅仅相识了一周的同车人,我与他们竟有了情同手足的感情。但是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火车终于还是不情愿地到了莫斯科。在莫斯科,我们一行六七个人,又一同到红场等景点转悠了一回,莫斯科像蜘蛛网一样复杂的地铁系统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还有莫斯科吃饭之便宜,简直就跟不要钱似的,我用一块电子表和一条牛仔裤换来的卢布,怎么花都花不完,到了还是烂在手里没的用,因为出了苏联,卢布就跟纸没多大差别了。
分手的时刻终于到了,我们都知道,这一去,就是永别了。我们都不知道今后会去哪里,甚至都没有固定的通讯地址。按照火车的钟点先后顺序,我们一起一个一个地相送,直到那晚十点过,我独自送走了我那位上铺的“邻居”,我们互道珍重,却不能说再见。幸亏夜色遮掩,我不愿对方看到我已是泪眼模糊的双眼。不是有首歌里说:“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吗?我的眼泪是不可以流在莫斯科的。
送走了所有的同伴,夜半三更,只有我还独自徘徊在莫斯科空空的车站里,我这才感到了身处异国他乡的孤独。记得那年在川大门口,爸爸离去时,我也是这样地茫然过。人要长大真不是容易的事,至少对我是如此。每一次离开熟悉了的人和环境,我都会经历那种撕裂般的痛楚。尽管我当时并不知道我将最终停泊在世界的哪个角落,但我始终相信,我这样一次次地被迫远走高飞,一定有我不甚理解的原因和道理。我不能接受生活只是偶然的机遇巧合,纵使全世界的人都相信是如此,可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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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惑的年月(6)--引我回家的道路
我一直在想该怎样来结束这篇已经写了很长时间的文章。显而易见的,我早已走出困惑,也很清楚当年困惑的缘由。人活在困惑之中,并不仅仅因为生活艰难,多半还因为不明白生活的方向和目的,却又急切地想要知道为什么活着,至少对我是如此。对此,我已经在《寻找生命的终极意义》一文中描述过了。我想最好还是用一个发生在我生活中的稍带宿命论的轻松故事来结束这篇文章吧。
我素来有点相信宿命论,不过还不至于到迷信的地步。生活中有些事发生了,科学逻辑理性都解释不了,想多了把自己搞得神兮兮的,不如从轻看待,当个故事,娱乐娱乐。下面的事就属于这一类。
我从小学到高中,受了九年的初级教育,换了两个学校三个班。当时在班上,每个学生都给个学号,上小学的时候,我的学号是44号。五年后上了中学,重新编班,又得了个学号,又是44号,有点巧合,也不足为奇。三年后上了高中,又是新班,又是新号,我还是44号,这就有点蹊跷了,怎么会这么巧,三个班的同学完全不同,都是打乱重新编班,重新编号,莫非44跟我有缘份,是我的幸运号码?我着实在心里面嘀咕了一阵子,44从此成了我的秘密号码,我记住了44这个数字。
后来就上了大学,又上了研究生,又结婚,又生孩子,又出国门,44再没有在我的生活中出现过,我差不多已经忘了这码事。直到十几年以后,我独自在捷克布拉格漂泊,又辗转到了瑞士的巴塞尔,住处是来之前导师帮忙给租的,那天头一次来到那个房间,抬头一看,竟是44号,心里掠过一阵惊喜,久违了,44,我的秘密号码,在当时那种极度沮丧的心境之下,真的希望过,44确实是我的幸运号码,我的厄运或许将从此有了转机。果然半年不到,我就拿到了美国的签证,踏上了向往已久的美国的土地。丈夫在圣路易斯机场接上我,在高速公路上转悠一阵后说:“我们马上要上44了。” 他说者无意,我听者有心,我忙问:“什么44?”
“44是回ROLLA的公路,上了44,就相当于回家了。”
喔,原来,44是引我回家的道路。
自从17岁那年离开父母上大学,我就象一片漂落的树叶,虽然结了婚,生了孩子,却从来没有一个可以称为家的地方,我们一家三口也从来没有团聚在一个家里。91年到美国时,我已过而立之年,却还不知家在何处。94年,在ROLLA上完了学,丈夫与我又双双在ROLLA这个小地方找到工作,真的建起了一个家,一住就是十几年,ROLLA是大儿子成长的地方,是小儿子出生的地方,是我们唯一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ROLLA也是我心的困惑得到安抚的地方,是我终于从恶梦中走出来的地方。ROLLA就坐落在44的旁边,而44却是唯一把ROLLA同外面世界相联的要道,也几乎是唯一回家的路,我每天上下班都需要跨过44,每一次,我都要在心里把这个故事又咀嚼一遍。44就是这样地与我的生活紧密相连,每次出门回家,开车在44上面,我总要想到那首乡村歌曲“Country Road, take me home”,心里就充满了阳光和喜悦。我曾跨越万里之遥,差不多围着地球绕了两圈,却在美国中部这个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地方找到了可以安身立命的家园。无论人生是由先天决定的,还是由偶然事件串联而成的,我都无疑属于幸运的那一群。但愿天下的人都能像我一样走运,找到自己心的归宿,踏上回家的道路。
回乡的路是那么的漫长…

“天边飘着故乡的云,
它不停地向我呼唤;
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
吹来故乡泥土的芬芳。
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归来哟,别再四处漂泊…”
89年的秋天离开了中国,开始几年浪迹在世界各地,后来好不容易到美国安下了家,又身不由己地投入了当年留学生的奋斗曲,先是打工读书找工作,然后又为了在工作中立住脚,很辛苦地打拼了几年。究其目的,并不仅仅是为了挣钱养家糊口,更重要的,也是不自觉地,是想要证明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块什么样的料。自从八十年代初期读完了书,紧接着就是结婚生孩子,然后就出了国,从来就没有好好地工作过,曾经自以为具有的那份“天资”,似乎就没有派上过用场。本来也是,会做几道题,会考几次试,就不知天高地厚,就以为这个世界属于了自己。殊不知,这个世界并不仅是由几道纸上的考题组成的,也不会因为我考试得了90分就由我随心所欲地摆弄。这种由考试定终身的教育制度,曾经让我对自己,对世界有过何等不切实际,甚至荒谬的看法。等到了九十年代末,工作似乎稳定了,自己也被证明得差不多了,才发现我已近不惑之年,也才意识到我还有一桩心事未了:生老二。接下来的几年就只顾了忙着生孩子养孩子。生养孩子对我从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总是需要全身心地投入,即便如此,也总是捉襟见肘,疲惫不堪。我总是很羡慕那些能同时做好几件事的人,可我一个时候却只能做一件事。就这样一晃十七年过去了,回国从来没有顾得上。身边与我同时代的中国人,早就马不停蹄地奔波于两岸之间不是一回,而是好几回了,唯独我却还从来没敢想过此事。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认为回国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是需要我全心全意来操办的事,而不是说走就能走的。时常有朋友同学问起回国的事,总是很吃惊我这么久了居然没有回去过,也总是会感叹到:该回去看看了,中国已经全变了,你根本就认不出了。
今年夏天,大儿子高中毕业,小儿子也差不多七岁了。我方才觉得可以安排回去一趟了,同时也觉得有责任在大儿子离开家上大学前,应该陪他回一次他出生的地方。当初出国时,觉得走出国门是那样地艰难,却没有想到过,回国的路也是同样的漫漫而悠长。
下面是我这次回国的一些心得杂感,不是游记,我不擅长写记述性的文章(记性不好,记不住事情的细节),而更喜欢有感而发的杂文。
(一) 临行之前
自从决定今年夏天回国,几个月前就开始琢磨这事儿。二月初打电话问定票的事,对方说还早,再等两周也不晚。可是等到二月中旬再打电话时,却说好多日子的票都已经定满了,我已经不能随意选择飞行的日子了。选来选去,只有六月十三号的票还空着,我想大概是很多人不喜欢十三这个数字,怕不吉利。我无所谓,我从来就相信,该发生的事,是躲不掉的。订好了票,就琢磨该给国内的亲戚朋友带点什么礼物。选礼物是最最让我头疼的事,如果今后我不情愿轻易回国,恐怕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实在不愿挑选礼物。礼物大了带不动,贵了买不起,再加上美国商店里的东西尽是中国产,又听说现在国内什么都有,我实在不知道该买什么。我这人在这些方面简直可以说是低能儿。好不容易有朋友建议买美国的营养药物回去最好,比如维生素及治关节疼痛之类的药,于是我就到WAL-MART买回来半箱子的各类药物,打算回去后见人一瓶。
等到离启程的日子还有近一个月的时候,便开始准备申请回国签证。不慌不忙从网上下载来申请表,才吃惊地发现:护照必须要有半年以上的有效期。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妙:两个儿子的护照都是今年八月到期。急急忙忙赶到法院问及有关办理护照的手续,办事员说:即使加急,也需四周。我已经没有四周的时间了,加上办签证还至少要一周以上。我不信办事员的话,自己到网上查,果然网上说如果用Overnight Delivery,两周就可以拿到护照。事不宜迟,马上从公司请了假,又从学校把两个孩子接出来,再把丈夫从班上叫到法院,一家四口在法院忙了近一个小时,花了近三百美元,总算把所有材料寄了出去。我心里想:成不成就它了,大不了再想办法改机票的时间。没想到,只用了一周,护照就寄了回来,看起来美国的官方机构办事也不是如大家所抱怨的那么糟糕。
丈夫因为工作不能与我们同行,却每天不停地耳提面命应该注意的事,并编一些很恐怖的故事吓唬我,说是国内小偷很多,钱和护照都必须挂在脖子上,扎在内裤里;我背的这种包也极容易被人抢;还有国内有偷小孩的,尤其是男孩,像我们儿子这样好动不听话的,加上我是那种一根筋的人,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丢儿子似乎是肯定的了。我被他吓得直出冷汗,常常在脑子里想像我在国内丢了护照,丢了孩子又无处投诉的可怕局面。心想这么恐怖我为什么还要回去,又想那么多人每年往回跑,也没见人家给吓得不敢再回,怎么事情到了我这里就变成这样?我一个劲儿地给自己开脱:我不想现在想这事,我到时再想办法,到时一定会有办法的。
启程的日子终于到了,虽然是十七年来的头一回,我也并没有感到那种似乎应该有的激动。我这人就是这样,很少为事情而激动,却常常会被小事所感动。ROLLA是个小地方,没有机场,十二号下午,就得先开车到ST.LOUIS,在弟弟家里住一夜。第二天又起个大早,赶到机场。先从ST.LOUIS到TWIN CITY,再到日本的东京,再到北京。在北京歇息了两天,又坐飞机到成都。一路奔波,十二号离开家,直到十六号的深夜才算落下了脚。我们一行五人:我,大儿子(18岁),小儿子(六岁),我爸爸(近八十岁),外加一个美国朋友(退休护士,六十多了),只有我能够既说中文又说英文,大儿子只会很少一点中文,小儿子压根不说一个字。可以想像我们的旅程该是怎样地具有戏剧性。
(二)盛情难却
十四号晚上,飞机总算在北京机场降落了。一出机场的门,马上就感到了那种已经差不多忘掉了的人群的压力。我们先是找不到接机的朋友,在机场的出口处等了有近一个小时,路途的疲惫使得小儿子很烦躁不安,好不容易与朋友联系上,车又不能开过来,只好推着行李,背着儿子往停车场去,不想朋友又忘了车停在哪一层了,我们上下左右地找,停车场里阴森森热烘烘的,我一时觉得有点恍惚,不知身在何处?看着朋友跑上跑下急急忙忙满头大汗的样子,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第二天近中午的时候,朋友来到了旅馆,一开口就说先给我一万元花着,说着就拿出一沓子人民币,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今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现金,记得我出国那阵子,我每月的工资才80多块,万元户在当时还很了不起的。也不过才过了十几年,怎么现在人一出手,一见面,就是一万一万的拿,不知怎么我想到了解放初期的邮票,今天还是几十几百的面值,过几天就变成了几万,几十万。真是时代不同了。我不假思索地说:“我要那么多钱干嘛!”这下轮到朋友不好意思了:“哦,太多了,那就拿五千吧。”我才意识到,我说话不妥,太不给人面子。接下来朋友就邀请我们去吃饭,我虽然还不饿,也不好推脱,就跟着去了。到了餐馆,朋友就与服务生忙着点菜,不一会儿,菜就开始上了,再过一会儿,满桌子都堆满了菜,朋友一个劲儿劝我们快吃,我们却是怎么也吃不动,我一点也不饿,我看其他几个在坐的也跟我差不多,其实就算我真的饿了,我也最多只能吃二两饭,一个菜。我心想:朋友是不是认为我们在美国天天挨饿,十几年没吃过饱饭,不然怎么会定那么多的菜。就在桌上已经完全摆满了菜,我们也觉得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服务生又端来了一大盘鱼,外加一大碗丸子汤。这真是让我很费解,桌上的菜,我最多一盘吃了一两夹,好几个菜恐怕根本就没有动过,饭吃到了下午近两点时,我实在很累了,加上时差和昨天一路的辛苦,人已是半晕了,小儿子更是很不耐烦。临走时,我问朋友这么多菜怎么办,要不要带回去?朋友说:不要了,带回去也没人吃。我心里很觉得难过,想起丈夫常提到的:“暴殄天物”,很有点惶恐不安。
出了饭馆,朋友又提议去颐和园看看,我说不用了,太累了。可朋友不让,说来了北京不去颐和园算什么呢?不用分说,我们就被劝上了车。那天很热,朋友的车又没有空调,到了颐和园,更是人挤人,走在水泥地上,热得我一个劲儿地想吐,小儿子已是精疲力竭,走不动让我抱着。我就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地捱到了湖边的石舫,便累得趴下,再也迈不出一步了。我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北京怎么这么热啊!那天北京的气温是36摄氏度。
从颐和园回来已是五点过,我们赶紧冲了澡,便歇着了。不想六点刚过,朋友又来了,要请我们去吃北京炸酱面。我怎么推脱都不行,最后不得不抱着熟睡中的小儿子又跌跌撞撞重新回到北京炎热嘈杂拥挤的街道。等到了餐馆,小儿子大哭特哭不止,那晚我一根面条也没吃,只抱着儿子坐在餐馆外面的街沿上,观看了一个多小时路上的行人车辆。
这是我十七年后回国的第一天,真的是很漫长的一天,想到在国内还有十好几天的日子,心里真的有点恐慌的感觉。后来与丈夫说起那天的经历,丈夫说:朋友这次是搌足了劲儿要好好招待你们的。我当然理解朋友的好心,也非常感激朋友的精心安排。只是我天生不是享福的料,最怕就是被人无微不至地照顾,也由于十几年来生活在出门不见人影的美国腹地,已习惯于宽松的个人空间,猛然间被扔进这种过于亲密,没有丝毫个人间距的关系中,难免感到压力和不适。
十六号深夜,我们乘飞机到达了成都。妹妹一家开着车接我们回广汉(成都附近的县城)。坐进妹妹的车里,妹妹是极其爱整洁的人,车里一尘不染,座位上放着绣花的枕头,空气里飘着一阵阵隐隐约约的香水味,车一开动,收音机里便传来八十年代流行过的邓丽君缠绵婉转的歌声: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
在梦里,在梦里见过你,好像花儿开在春天里……”
我的神经开始松弛,心里也开始有了如归的感觉,回乡的感动。四川潮湿的空气,满目的绿荫,甚至车窗外漆黑的夜幕,都让我感到了曾经是家乡的亲切。这才是令我梦牵魂绕的地方,才是我要回去探访的故乡。
(三)吃穿住行在中国
十六号深夜到了广汉,一觉睡到第二天凌晨,就被窗外的鸟叫蝉鸣给吵醒了。拉开窗帘,吃惊地发现外面竟是世外桃园一般的景色。我一个劲儿地在心里感叹:时代不同了,真是时代不同了。
如果要问这次回国印象最深的是什么?那我得说是普通城市居民的住房条件的改善程度。记得十几年前我们在北京时,住房惨到了不忍提的地步。我们84年结婚时,院里只借给一个月的房间,之后近两年,我们都各自住在自己的单身宿舍。为了住房,几年间,我们跟房产科打过架,跟室领导示过威,甚至把室里的天平室改住过卧室。后来好不容易熬到有资格分了一间十来平米的单间,还与另一家三口合用厨房厕所。就这样的条件,在当时还是令人羡慕的。我常常想,如果当时我们在国内就有了一套二居室的住房,说不定就能够把我们留住了,至少不会使我们的出国那样地“义无反顾”。所幸(不幸?)的是我们一无所有,我们只能够毫不回头地往外去拼。也难怪这次回去最大的印象就是,所到之处,没一个地方不在修建住房住宅,我敢肯定,过去十几年间,在中国最好发财的地方,一定与房地产有关(在美国又何尝不是呢?),人的天性哪里都一样,谁都想有一个温馨的居身之处。而如今普通民众的住房条件真的是今非昔比了。就我所见过的几位亲戚朋友而言,其住房完全不是有的住就行了,而是如何锦上添花的问题。国内住房的室内装修堪称一绝,是我等普通工薪美国居民不可企望的。带曲线的多层次天花板,会说话的特大冰箱,Plasma电视,讲究美观的配套家具,如果是住顶楼,还有修缮极美的屋顶花园(尤其在四川),等等。更为重要的是,过去的住房只能等着单位分配,其中有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弯弯绕。而现在,商品房多的是,有本事自己也可以挣钱买房子,我的几个外地来的亲戚,自己在北京闯荡或做生意,或找工作,都自己买了相当好的住房,比那些在国营单位工作的人活得自在,活得舒坦。我并不知道这种情形具有多大的普遍性,但至少我知道,有这种机会存在。更值得一提的是,在国内近三个星期,我很少听到抱怨的声音,大多的人都雄心勃勃,即使是年过六十仍然在位的,也是急流勇进。而且,我听到了好多人的感慨甚至感激,感慨时代的变迁和发展,感激自己今生有幸看见和享受这种变迁和发展带来的全新的生活。反倒是在美国,我听到更多的美籍中国人替国内人的生活抱不平。写到这里让我想起一件与此有点关系的事。前一阵邀请了一些刚从国内来的中国学生到家里来玩。饭后大家聊天,好几个城里生城里长的学生为国内农民的生存环境开始骂政府。另一个农村长大的学生却开始辩解:应该从长远的观点来看这事,农民的生活正在改善,农村土地有限是现实,农民的唯一出路就是出去打工,挣了钱学了本事自然会帮助农村发展。同样地,生活在国内的人对如今的生活似乎还满意,而生活在美国的中国人却对中国政府及社会牢骚满腹。是不是城里的学生或美国的华人就更具良知呢?好像也不尽然。这种隔洋观火,无关痛痒的评论最多也就是能够安抚说话人自己的良心。农村的发展还要靠农村人,城里的学生多半是不会到农村去帮助农民建设新农村的;同样,中国的发展还得靠住在中国的中国人。我想,如果我们帮不了什么忙,至少可以少添乱。这次回去,我也见了几个真心想,也有能力为社会做点事的人,他们的看法还是社会的稳定最重要,只有这样,那些想要做事的人才有机会使他们的设想慢慢得以实现,社会中很多不合理的东西才能得以纠正。我自己来美十几年,仅为了养家糊口,就已把自己搞的手忙脚乱,而国内的人,在环境恶劣得多的情形下,不仅为自己挣得了生活,很多的人还为社会作了很大的贡献,相比之下,自觉惭愧。
除了住房的改善,另一个显而易见的变化当然就是各个城市街道的拓宽翻新,以及饭馆商场超市的层出不穷。这固然应该是好事了,唯一的不足只是我再也不认得任何地方了,即使从前的地名还照旧,也全然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了,很让我有几分失落感,我已是彻彻底底的局外人了。更令人吃惊的,几个我去过的购物中心,猛一进去,还以为是进了美国的SHOPPING MALL,里面的装璜摆设同美国的一模一样,还有高速公路上的路牌,如果不是因为中文,你会以为你在美国的公路上开车,尽管这让我感到了几分亲切,但这全然不是我要回来的目的。我不远万里回来不是为了要寻觅同美国相似的东西。而且尽管街道拓宽了好多倍,环城公路增加了一条又一条,交通却比以前更加拥挤了。美国只有三亿人,大城市的交通都是很成问题,中国有十几亿人,如果按照美国的模式建设城市和发展私人轿车,中国今后城市的交通将只可能是HELL。欧洲城市极端发达的公共交通系统及建设模式恐怕才是应该借鉴的。有了轿车,再加满街的出租,出门上街就方便多了,但我最喜欢的还是人力三轮车,坐在上面又凉快视野又好,由于城里都有自行车专行道,所以坐三轮车也不会象坐出租那样被毫无章法的交通吓得一惊一咋的。记得在乐山大佛旅游时,去时三轮车只要一块钱,我觉得也实在太便宜了,就主动地给了两块。不想等到回来时,同样的三轮就开价十块,害得妹妹吵架似的跟人讨价还价,最后以五块成交。在国内跟人讲价这点本事我始终没有学会,只要妹妹或大儿子不在跟前,我就人家要多少给多少。实在不是我大方,是我面子太薄,开不了那个口,说句不好听的,是太没出息。以前跟丈夫一起买东西,他常常会很生气地说:你是在帮我呢,还是在帮那卖东西的?我说人家卖点东西也很不易,丈夫更没好气了:你老担心人家卖不出东西,你怎么不心疼我挣钱也不容易。不无道理。
早就听说国内人穿着讲究,记得还在美国的时候就有朋友警告过,回去后一定要先换了行头才能出去见人,不能穿着美国这身农民打扮就满大街的跑。不过回去后忙得顾不上穿什么,我也不在乎穿的什么,于是就这身美国中部农民打扮跑了大半个中国,引起了好几位朋友亲戚欲言又止的评论。一次在与亲戚的饭桌上,表哥问妹妹与我差几岁,我说只差一岁多。表哥说:还是中国好啊,你看你妹妹活得多滋润多自在多年轻,再看看你,怎么那么瘦那么黑那么憔悴?我半开玩笑说在美国生活很辛苦啊,我天天在外给人打工,在家还要当农民种地,当保姆带孩子,当厨师做饭,当清洁工打扫卫生洗衣服,哪有国内这般悠闲的日子。国内人生活得好,我打心眼里为此而高兴,我知道我在美国的生活,我别无所求。不过临到要回美国时,我还是憋不住买了几件好看的衣服,尤其是那件旗袍,穿在身上就是自我感觉好多了,还真以为自己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只是活动起来太不方便,好看也是要代价的。
说了半天,怎么把吃在中国搞忘了。吃在中国太好了,太方便了,都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由于在北京吃炸酱面涮羊肉的教训,回到成都第一次见同学时就声明绝不去饭馆,同学没办法,只好把我带到人民公园坐茶馆,环境倒是很美,只是那天又是暴雨来临之前,成都闷热的跟蒸笼差不多,茶馆里一杯接一杯上滚烫的开水,喝得我里外热透了,想要一杯带冰的饮料也没有,那时我真怀念美国的冰茶,心想成都人怎么那样死心眼,茶不一定非喝滚烫的,带冰的茶加柠檬加糖也很香。后来同学们也受不了那个热,最后还是到了饭馆(饭馆有空调),吃了一顿才算了结。从那以后再见同学朋友亲戚,我就再也没有给人为过难,大热天的,上饭馆还是比坐茶馆要舒服得多。我曾提议到家里坐坐,朋友马上很肯定地否决了:不行,那说话多不方便啊。我想不通有什么不方便的,在美国招待朋友,多半都在家里,感觉要温馨得多,尤其大家一起包饺子,又热闹又有意思。不过话说回来,在成都吃得是真好,刚回美国的前两天,大儿子一个劲儿地抱怨美国饭恶心,就是我这个一贯标榜对吃不感兴趣的人,也很怀念成都的吃,尤其是吃的方便。中国的这种吃的文化不仅使中国成为吃的天堂,也给散布在世界各地的众多华人不可多得的,有时甚至是唯一的生存手段。我们刚来美国的前几年,如果当时不是靠在中餐馆打工,日子无疑会艰难的多。
国内住房改善,街道拓宽,商场林立,人们穿着新颖,出手大方,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发展,是令人鼓舞的,甚至是好多人引以为自豪的地方。不过那天去川大见同学时,看见我们当年做实验的理工大楼实验室里还在用当年的实验桌子,联想到北京工作过的研究院的实验室也是近二十年一成不变,心想:改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变化还仅仅在表面,还需要往深处发展。
(四)环境及卫生
国内的环境卫生一直是我回国前最担心的事,我以前在中国时就有常常拉肚子的毛病,吃同样的东西,别人都没事儿,唯独我会拉肚子。据说妈妈一家都有这毛病,妈妈的几个弟弟,都是拉肚子死的。奇怪的是,自从出了国,我竟一次也没有拉过。我最担心这病传给了小儿子,回去前一个劲儿地嘱咐:到了中国不能喝水管里的自来水,不能象在美国这样掉地上的东西拣起来就往嘴里塞,不能再用手抓东西吃,不能再用舌头添沾手上的果酱之类的。回国的包袱里也装了满满一瓶黄连素,好几大包可以消毒的湿纸巾。心里仍然揣揣不安。
记得是80年代中旬,我第一次到捷克。看见朋友从果园的地上拣起苹果就吃,很觉稀奇,忙问:你们吃水果前不用洗啊?朋友奇怪地看着我:WHY?又见同宿舍的同学用杯子从水管里接了水就喝,我又稀奇地问:你喝水不用烧开啊?同学又是奇怪地看着我:WHY?更加稀奇的是,在地铁的公共厕所里,我看见有人在里面摆张桌子,一边收费,一边发手纸,一边吃东西!我好不稀奇地对同学说起这事,同学又是那样奇怪地看着我:WHY NOT?那之前我真的不知道世界可以这样洁净,这样无须担心吃了什么不乾净的东西会得病。
回国之前常看到有关中国环境污染的报导,加上十几年前生活的经历,还以为国内不定脏成什么样了呢。
回到北京的第一晚,同行的美国老太太慌慌张张地从洗手间跑出来:“怎么办?我把涮牙的水喝到肚子里啦?”小儿子在边上敲边鼓:“我妈妈说过,不能喝水管里的水。”我乐得直想笑,但看朋友那么严肃的样子,怕她误会,没敢笑出来,就说:“喝了就喝了,看明天会不会拉肚子,不行就吃两颗黄连素。”老太太忙摇头:“不吃,不吃。”她还是信不过我们中国不用处方的中成药。我对黄连素却有独特的爱好,每当吃了可疑的东西,感到肚子开始不舒服了,就赶紧吃两片,一般就能过关。
回去后的第一个星期,大概因为黄连素的功效,我竟然平安无事,没有拉肚子,心里也就不象开头那样紧张了,开始相信国内的卫生水平,毕竟与十几年前不同了。直到那天去峨嵋山,在一家小饭店吃了晚饭,不想那天深夜,我最担心最害怕的事又成了现实,一晚上差不多都坐在厕所里,拉到第二天早上已是精疲力竭,真有心要马上打道回美的念头。早上妹妹来看我趴床上那个样子,立即招呼给我喝糖盐水,然后就说:“等着,我去找药。”我心想:在峨嵋山这么个遥远的地方,到哪里找药啊?不想只用了几分钟,妹妹就手舞足蹈跑了回来:“吃药,吃药,氟派酸,专治拉肚子的。”我问:“你这么快到哪里就把药找回来了?”妹妹说:“就在隔壁,有卖药的。”早就知道国内买药不象美国那么讲究,却也没有想到可以方便到哪个旮旯都能买到抗生素的地步。氟派酸还真管用,吃了几次就止住了拉肚子,从那以后直到离开中国,我就没停过吃氟派酸。
我一直对北京有成见,总觉得北京不如四川,对此丈夫很恼火。他是北方长大的,从小就对北京很向往,觉得那是个神圣的地方。我80年代初大学毕业到了北京,第一眼就觉得哪里没对头,而且时间住得越长越不喜欢,但又找不出恰当的词汇来描述北京到底哪不对头?如果我又让北京人、北方人恼火了,就对不起了,人难免有点偏见,四川人多少都有点“盆地意识”。这次回去,北京给我的感觉仍然是杂乱无章,想在什么地方修高楼,就那么十几层的高楼拔地就起,管他周围的环境合不合适。至于是否环境美观,好像根本不在北京人的考虑之中。在北京你就找不到一处安静悠闲的地方,所到之处,人多就不必说,那个车多,那个拥挤,那个烦躁,比起我十几年前离开时一点不差。对于我,北京简直就不是人呆的地方,可北京人(包括外地来京的)还那样,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活得津津有味,感觉还是那么良好,而且,说句实话,北京人的精神面貌的确比成都人要焕发一些,要向上一些。但对于我,这将是我最后一次主动去北京。
与对北京的感受恰恰相反,成都及周边各县城的绿化及居住环境的大大改观出乎我意料之外,一点不夸张地说,仅就城市规划和美化而言,比我在美国居住的这个小镇ROLLA要好很多。记得是从峨嵋回成都的公路上,几十公里整整齐齐的紫金花正竞相开放,粉红色一望无际,衬托在深绿色的榕树的背景上,真的是很美。还有在温江县(离成都三十分钟的路程)参观的“芙蓉古城”居民小区,里面没有高楼,都是平房或三层楼的“连体别墅”,淹没在修缮极美的树荫之中,其房屋建筑完全是中国传统的古式风格,很温馨。更可取的是,房价与北京等地相比,便宜好几倍(多在2000-4000元一平米)。据同学说,好些在美国的留学生(我们这一批的)都回去买住宅,为退休做准备。主意不错,尤其是在成都附近。
记得从前在国内的各个城市,垃圾一直是个头疼的问题,所到之处总能见到垃圾成堆,苍蝇乱飞的角落。但这次回去,在四川,我真的没见过任何地方有垃圾堆,只在居民住宅的楼道里见到有塑料袋装的垃圾,但很快就有人拉走了。有一点还没变,楼道里仍然黑乎乎的,与过去相比,虽然乾净了很多,但与每户家里“金碧辉煌”的装修比起来,显然是“后娘养的”没人管。我曾给妹妹建议,让所有住家筹点钱,哪怕就是把楼道的墙壁粉刷一下,妹妹说:”不容易。”中国人“各自打扫门前雪”的观念,还不会马上改过来。
与环境有关的,在国内最让我和孩子受不了的,首推公共厕所。记得那天去颐和园,两个儿子加美国老太上厕所,然后又一个个跑出来:“他们没有厕所,只有一个洞在地上,怎么办?”我告诉他们那就是厕所,自己想办法把脏东西拉进去就行。不要说是美国长大的孩子和美国人,就是我,曾在中国生活了近三十年,也难以适应国内公共厕所的臭味和肮脏。每次在外游玩需要上厕所,总要在心里给自己鼓半天的勇气:“I will have to do this, I don‘t have choice。”每次从厕所出来,总觉得手没洗乾净,鞋底上有脏东西,也总觉得自己作为人的那点尊严受到了伤害。每次到餐馆吃饭,不知别人是否注意到,我总是闻到有厕所的味道。北京西站,修得那么堂皇,可还没有到跟前,就会闻到很浓的厕所味。有人可能会说:你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么多人都受的了的事,你干嘛就受不了。Well,别人受得了的事,不见得我就一定要受得了。我知道这是一个文化问题,但我坚决地认为,这个厕所的文化,需要改进。事实上,大多数的家里已经改了,我还真没有见哪家的厕所是蹲式的,也就是说,大多数的人也跟我一样受不了,不然就不会这样齐刷刷地都把自家的厕所改为坐式的。为什么公共厕所就不能改呢?这又回到“各自打扫门前雪”的文化传统上来了。我一直有个看法,认为一个民族、国家以及个人的文明程度,可以用这个民族或个人如何对待上厕所这件事来衡量。人,虽然称为人,但又免不了与动物又很多共性,我们也需要吃需要拉。但是动物可以随地大小便,人就不可以,因为人有尊严。人也应该知道妥善处理粪便,以使自己的生存环境乾净美观,不至于传染疾病。人要活得有尊严,应先从改进厕所开始。
五)望子成龙
这次回去,正是高考完毕等待成绩的时候。妹妹的女儿也是今年高中毕业参加了高考。根据外甥女自己的估算,好象考得不如预期的好,妹妹一家整天都心心恍恍的。等到了该下成绩的那个星期,更是有坐立不安之势。有消息说周四晚上九点就可以上网查成绩。那天吃过晚饭,大家就坐在客厅里等着,哪儿也没心思去。八点刚过,电话来了。妹妹一边听电话一边写着什么,过了几分钟,妹妹突然尖叫起来:“考得这么好啊!简直没想到!没想到!”原来是妹妹的同事通过内线查到了外甥女的高考分数,比自估的好了很多,主要是语文的分数自估太低了(谁能自估语文分数?)。那一晚上,妹妹兴奋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停地给亲戚朋友打电话报告好消息,我们也陪着一起兴奋,大家呆到深夜两点也不想睡觉。连大儿子都感叹了:“中国这个高考也搞得太严重了。”大儿子上半年也刚刚把大学的申请搞完,虽然也忙活了一阵子,但与国内这种一锤子定终生的紧张,完全不能同日而语。大儿子又问他们为什么不采用美国的方式招收大学生?妹妹赶紧摇头:“不能改,现在国内就看这高考录取过程相对而言最透明,整个过程都公布在网上,能开后门的地方比较少。如果再改,象美国那样不靠分数录取,那我们老百姓的孩子就别再想上学了。”所以啦,我们这种让孩子受罪家长揪心的高考制度,有多一半的原因是我们的文化,我们的制度,我们百姓的素质决定的,也看不见改变的近期希望。
外甥女考得好了,问题又来了。原来打算考的西南财经大学,相对于考分档次似乎低了一点,妹妹心性高:好不容易考了好分数,为什么不试一试更好的学校,比如复旦什么的?听起来也不无道理,可是到了外甥女那里就说不通了。外甥女态度很坚决:哪里也不去,这辈子就认准了西南财大,你们说塌了天也白搭。妹妹没有办法,让我做做外甥女的工作。其实我从心里很喜欢外甥女的反抗精神,凭什么父母要来安排我的一生?为了应付妹妹,我还是假惺惺地跟外甥女聊了聊。外甥女表面上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不想骨子里倔强得“油盐不进”,甚至宣称:你们就算逼我考上了复旦,我也不去,我要去复读,明年还考西南财大。我佩服外甥女的勇气,比我当年强多了。孩子已经大了,我们做父母的应该学着尊重孩子的选择和意愿,就算他们幼稚不成熟,难免走些弯路,那也是他们自己的生活,相信他们会从这些弯路里面学会他们的生活道理。我们都是四五十的人了,孩子们才十八九岁,我们却总是希望他们在十几岁就具有了我们几十年才积累起来的那点生活经验(还都够不上是生活哲理)。而且我们也不知从哪里就得来了那样的自信,认定我们自己的生活经验是值得孩子们仿效的,殊不知我们自己恐怕也还不知道我们这样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也在那几天,一位表哥因为儿子大学毕业不愿到外地工作,来妹妹家里找关系帮帮忙。我真为国内的父母感到抱不平。孩子上大学要管,大学毕业找工作还要父母到处求人,这样的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哦!我当然知道这里有社会的原因,但我也认为,父母本身也是造成这种现象的促进者。我就见过几位父母在农村的孩子,大学毕业上研究生找工作都是自己操办的,很有出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真是一点没错。而那些稍微有点办法的父母,就恨不得为孩子铺垫一条平稳的人生道路,如果给他们机会,他们甚至会为孩子的一生存足了钱,攒足了家产,让孩子可以一辈子不用劳动工作,当一生寄生虫。我有时候会忍不住地想:我们做父母的,怎么会那样急于“害”自己的后代!那样不顾一切地要剥夺孩子挣出自己人生的权力!
有关中西方教育孩子的方式方法,我一直想借机说几句,这次回去的这几件事又提醒我这种差别的显而易见,我就借此发几句看法,无关痛痒,当然。
过去的几年,好几个认识的美国朋友都送了自己的孩子上大学,好几家,父母都在工作,甚至是学校的教授,公司的owner,孩子在学校也都是顶尖的学生,而家长都对孩子说:“上大学,要么就在州立大学申请奖学金,要么自己想办法付州外高昂的学费,我们是没有钱帮助你的。”按照我们中国人的看法,密苏里的州立大学都很糟糕,排名都在100上下,这里的中国孩子,几乎无一例外地到外州的好学校念书,或者上州内的私立学校,但这都需要付很高的可怕的学费。举个例子,一般好学生(GPA 4.0/4.0,ACT30以上,这里的中国学生几乎都是好学生),如果上州立学校,都可以有足够的奖学金,不仅学费全免,有时还可以挣点零钱回来。而如果到州外上学,或者上私立大学,目前的学费加吃住一般都在每年3万到5万美元之间。美国朋友常常说中国家长Crazy,怎么会做这般“傻事”。如果你告诉他们密苏里大学不好,他们会很吃惊:“哪里不好了?”如果你再不知趣地说密苏里大学排名很靠后,他们会更吃惊:“什么排名?排名与上大学又有什么关系?”是啊,不就是上大学本科吗?学的都是那些基础课,到哪里不是一样学呢?怎么就我们中国家长这么刻意追求学校的排名什么的(我自己也不例外,我这是在反省自己)。我有时觉得,我们是在用孩子为我们那张很要面子的脸上增光,我们也似乎不加思索地坚信:中国那套“万般皆下品,唯有名牌大学高”的哲学放之四海而皆准。我们这一代人,生长在动乱的年代,青少年时难免有些不如意的地方,好些梦想从来就没有机会得以实现。现在我们的孩子可是赶上好时候了,什么样的梦想都可以去追求,不是有人说过:美国是一个可以做梦的地方。我们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的孩子肯定有和我们同样的梦想,更进一步,我们的孩子就是我们梦想的延伸,我们当年没有实现的梦想,我们的孩子将无疑要替我们去实现。就是这样,我们中国人一代又一代地将其梦想续了下去,也同时造就了一代又一代不会做梦的中国人。最近读到一本书,讲到如何培养孩子的问题,其中有一句话真是点到了我的那根最敏感的神经:“Let us beware and beware and beware……of having an ideal for our children。 So doing, we damn them。---D.H.Lawrence”
大家都看过木兰那部动画片吧。其中有一句歌词我特别喜欢,也最能反应西方教育孩子的精髓:“Somehow I‘ll make a man out of you!”一个中国古代木兰替父充军的故事,就这样被美国的Disney改成了寻求个人实现的现代翻版。而我们一些中国父母,如果用“Somehow I‘ll make a life for you”来形容,恐怕也不算过分。去年,我那刚上了几天学前班的小儿子,有一次病了,我忍不住说了一句:妈妈真为你操心啊。不想儿子哇地一声哭起来,我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儿子说:“I don’t want you to worry about me, I want you to be proud of me。”我们可真没有教过他这个,肯定是从学校学来的,足可见东西方教子的差别。教育出一个能自立的,有独立思想的,有良知的人,“Be what you can be,live out your potentials。”恐怕才真正是父母应该去思考的问题。
(六)结束语
大概是三十年前吧,我们曾认真地相信过,世界上三分之二的人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等我们长大了,我们一定要去把他们从深渊中解救出来。记得是八十年代初,我还在念大学,有一次在电视上看到一段介绍台湾的记录片,台湾山清水秀,人们也似乎安居乐业,全然没有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迹象,我当时忍不住说了一句:“台湾比我们这里还漂亮啊。”再到后来,我才慢慢明白,不是别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是我们这几十年来真正地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念完了书,明白了道理,拼命似地从那片土地上奔了出来,找到了自由的土地,为自己,也为儿孙后代找到了可以安身立命的国度。这一次,我们又坚定不疑地相信,国内的人们生活在强权与专制之下,我们又一次肩负起要救人于水深火热之中的重任。
这次回国之前,好些朋友都告诉我,国内已经大变了,你根本认不出了。但是如不是亲眼见到,怎么也想象不出什么样的变化才叫做“大变了”。记得回到四川的第二天早上,天刚亮,我就被窗外的鸟鸣蝉叫吵醒了。等到我来到院子里,只见绿荫下曲径通幽,小桥流水,鸟语花香,竟忍不住说出了与几十年前相近似的话:“这里比美国还漂亮啊。”几个星期的探访,让我彻底打消了国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想法。而且当我与他们说起我们刚出国那会儿的艰辛以及十几年来在奔小康路上的挣扎,他们同情我的那表情,使我恍然大悟:这十几年又是我才真正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两次“水深火热”之中活过来,真长了见识。其实,世界上从来没有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或者说每个人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人生的路上,每个人都会有一番挣扎,一番拼搏,都会有过痛苦失意,患得患失的时候,也都有过感动欣喜的片刻。生活,无论什么样的生活,容易也罢,痛苦也罢,富有也罢,贫穷也罢,都只是载体,只是过程,人在这个过程中成长,完善自己。在这个过程的终点,不同的生活并不带来任何的差别。真正的差别只在于:在给定的生活环境之中,我们尽了多大的努力;在我们能够产生影响的范围内,我们为他人为社会做过哪些有益的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同的社会,由于历史文化的差别,现行政府体制的差别,因而在社会整体的价值取向上也有了明显的差别。每个人在生活中追求的东西不一样,如果个人的追求与社会的价值取向相吻合,人就会感到如鱼得水,活得比较开心。相反的情形就难免让人或者感到生活在社会的边缘,难于融入社会之中,或者感到怀才不遇甚或忿忿不平。我个人的看法,中国就整体而言(至少是就目前的情况看来)是S Rules,S代表Sensing,也就是说感官享受占主导地位。如果一个人对感官享受很追求,在中国生活显然会很惬意。相反,如果一个人对抽象的东西很看重,比如喜欢想一些意义目的之类的东西,喜欢探讨理想信仰的问题,那生活在美国就会感到找到了归宿,因为美国为追求虚无的人提供了难得的肥沃土壤和保障。
这次回去时见了中学的一个好朋友,她说到她的哥哥,现在活得很潦倒,又说她哥哥的性格很像我,还说像你们这种性格的人,还是出国好。我同意朋友的说法,我们这种人,就是那种追求虚无的人,把自尊看得极重,不屑于为了物质的东西而与人拉关系,而在现今国内“关系就是生产力”和“资源换资源”的环境下,我们恐怕只有“潦倒”这一条路。我们这种人的适应性极差,只能在某种社会环境中存活,社会的变革常常会淘汰这种人。我非常地感激,我今生有幸在美国安下了家,因为我很清楚,在中国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都没有我能够立脚的地方,我也不可能在中国目前的情形下找到我一直寻找的与生命的意义、人生的目的有关的答案。记得在国内时,一位表哥问我在美国挣多少钱,我告诉他后,他说:“你挣得不多嘛。”我说:“够用了。”是的,我只求够用就行了,我跟每个人一样,不愿为了生存去奔波,不愿生活在Survival的边缘,但是只要活出了那个边缘,钱多钱少对我的生活质量便不再产生多大影响。同时我也并不认为人对物质享受的追求有什么不好,世界上的物质其存在就是为了为人所用的。只要对物质的追求不成为人与自己良心之间的屏障,该怎么追求尽可以怎么追求。另外,我感觉国内单一华夏文化的气氛有点让人窒息,大家的思维似乎很一致。我喜欢多元文化并存的社会,既可以使生活更丰富,也可以从不同文化里学到新的东西。有朋友问我:下次打算什么时候再回来?我不知道。实话说,我并没有很强的愿望要在近期内再回去。该看的都看了,没有什么东西令我牵肠挂肚要再看第二遍。我很满意我在美国的生活,平淡无奇,又悠闲自在,我已过了寻找刺激的年龄,我也已经找到了我的生活的目的和意义,别无他求。或许,等到退休以后,如果是为了不为自己的原因,我会考虑搬回中国,度晚年,也落叶归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