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边飘着故乡的云,
它不停地向我呼唤;
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
吹来故乡泥土的芬芳。
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归来哟,别再四处漂泊…”
89年的秋天离开了中国,开始几年浪迹在世界各地,后来好不容易到美国安下了家,又身不由己地投入了当年留学生的奋斗曲,先是打工读书找工作,然后又为了在工作中立住脚,很辛苦地打拼了几年。究其目的,并不仅仅是为了挣钱养家糊口,更重要的,也是不自觉地,是想要证明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块什么样的料。自从八十年代初期读完了书,紧接着就是结婚生孩子,然后就出了国,从来就没有好好地工作过,曾经自以为具有的那份“天资”,似乎就没有派上过用场。本来也是,会做几道题,会考几次试,就不知天高地厚,就以为这个世界属于了自己。殊不知,这个世界并不仅是由几道纸上的考题组成的,也不会因为我考试得了90分就由我随心所欲地摆弄。这种由考试定终身的教育制度,曾经让我对自己,对世界有过何等不切实际,甚至荒谬的看法。等到了九十年代末,工作似乎稳定了,自己也被证明得差不多了,才发现我已近不惑之年,也才意识到我还有一桩心事未了:生老二。接下来的几年就只顾了忙着生孩子养孩子。生养孩子对我从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总是需要全身心地投入,即便如此,也总是捉襟见肘,疲惫不堪。我总是很羡慕那些能同时做好几件事的人,可我一个时候却只能做一件事。就这样一晃十七年过去了,回国从来没有顾得上。身边与我同时代的中国人,早就马不停蹄地奔波于两岸之间不是一回,而是好几回了,唯独我却还从来没敢想过此事。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认为回国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是需要我全心全意来操办的事,而不是说走就能走的。时常有朋友同学问起回国的事,总是很吃惊我这么久了居然没有回去过,也总是会感叹到:该回去看看了,中国已经全变了,你根本就认不出了。
今年夏天,大儿子高中毕业,小儿子也差不多七岁了。我方才觉得可以安排回去一趟了,同时也觉得有责任在大儿子离开家上大学前,应该陪他回一次他出生的地方。当初出国时,觉得走出国门是那样地艰难,却没有想到过,回国的路也是同样的漫漫而悠长。
下面是我这次回国的一些心得杂感,不是游记,我不擅长写记述性的文章(记性不好,记不住事情的细节),而更喜欢有感而发的杂文。
(一) 临行之前
自从决定今年夏天回国,几个月前就开始琢磨这事儿。二月初打电话问定票的事,对方说还早,再等两周也不晚。可是等到二月中旬再打电话时,却说好多日子的票都已经定满了,我已经不能随意选择飞行的日子了。选来选去,只有六月十三号的票还空着,我想大概是很多人不喜欢十三这个数字,怕不吉利。我无所谓,我从来就相信,该发生的事,是躲不掉的。订好了票,就琢磨该给国内的亲戚朋友带点什么礼物。选礼物是最最让我头疼的事,如果今后我不情愿轻易回国,恐怕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实在不愿挑选礼物。礼物大了带不动,贵了买不起,再加上美国商店里的东西尽是中国产,又听说现在国内什么都有,我实在不知道该买什么。我这人在这些方面简直可以说是低能儿。好不容易有朋友建议买美国的营养药物回去最好,比如维生素及治关节疼痛之类的药,于是我就到WAL-MART买回来半箱子的各类药物,打算回去后见人一瓶。
等到离启程的日子还有近一个月的时候,便开始准备申请回国签证。不慌不忙从网上下载来申请表,才吃惊地发现:护照必须要有半年以上的有效期。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妙:两个儿子的护照都是今年八月到期。急急忙忙赶到法院问及有关办理护照的手续,办事员说:即使加急,也需四周。我已经没有四周的时间了,加上办签证还至少要一周以上。我不信办事员的话,自己到网上查,果然网上说如果用Overnight Delivery,两周就可以拿到护照。事不宜迟,马上从公司请了假,又从学校把两个孩子接出来,再把丈夫从班上叫到法院,一家四口在法院忙了近一个小时,花了近三百美元,总算把所有材料寄了出去。我心里想:成不成就它了,大不了再想办法改机票的时间。没想到,只用了一周,护照就寄了回来,看起来美国的官方机构办事也不是如大家所抱怨的那么糟糕。
丈夫因为工作不能与我们同行,却每天不停地耳提面命应该注意的事,并编一些很恐怖的故事吓唬我,说是国内小偷很多,钱和护照都必须挂在脖子上,扎在内裤里;我背的这种包也极容易被人抢;还有国内有偷小孩的,尤其是男孩,像我们儿子这样好动不听话的,加上我是那种一根筋的人,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丢儿子似乎是肯定的了。我被他吓得直出冷汗,常常在脑子里想像我在国内丢了护照,丢了孩子又无处投诉的可怕局面。心想这么恐怖我为什么还要回去,又想那么多人每年往回跑,也没见人家给吓得不敢再回,怎么事情到了我这里就变成这样?我一个劲儿地给自己开脱:我不想现在想这事,我到时再想办法,到时一定会有办法的。
启程的日子终于到了,虽然是十七年来的头一回,我也并没有感到那种似乎应该有的激动。我这人就是这样,很少为事情而激动,却常常会被小事所感动。ROLLA是个小地方,没有机场,十二号下午,就得先开车到ST.LOUIS,在弟弟家里住一夜。第二天又起个大早,赶到机场。先从ST.LOUIS到TWIN CITY,再到日本的东京,再到北京。在北京歇息了两天,又坐飞机到成都。一路奔波,十二号离开家,直到十六号的深夜才算落下了脚。我们一行五人:我,大儿子(18岁),小儿子(六岁),我爸爸(近八十岁),外加一个美国朋友(退休护士,六十多了),只有我能够既说中文又说英文,大儿子只会很少一点中文,小儿子压根不说一个字。可以想像我们的旅程该是怎样地具有戏剧性。
(二)盛情难却
十四号晚上,飞机总算在北京机场降落了。一出机场的门,马上就感到了那种已经差不多忘掉了的人群的压力。我们先是找不到接机的朋友,在机场的出口处等了有近一个小时,路途的疲惫使得小儿子很烦躁不安,好不容易与朋友联系上,车又不能开过来,只好推着行李,背着儿子往停车场去,不想朋友又忘了车停在哪一层了,我们上下左右地找,停车场里阴森森热烘烘的,我一时觉得有点恍惚,不知身在何处?看着朋友跑上跑下急急忙忙满头大汗的样子,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第二天近中午的时候,朋友来到了旅馆,一开口就说先给我一万元花着,说着就拿出一沓子人民币,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今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现金,记得我出国那阵子,我每月的工资才80多块,万元户在当时还很了不起的。也不过才过了十几年,怎么现在人一出手,一见面,就是一万一万的拿,不知怎么我想到了解放初期的邮票,今天还是几十几百的面值,过几天就变成了几万,几十万。真是时代不同了。我不假思索地说:“我要那么多钱干嘛!”这下轮到朋友不好意思了:“哦,太多了,那就拿五千吧。”我才意识到,我说话不妥,太不给人面子。接下来朋友就邀请我们去吃饭,我虽然还不饿,也不好推脱,就跟着去了。到了餐馆,朋友就与服务生忙着点菜,不一会儿,菜就开始上了,再过一会儿,满桌子都堆满了菜,朋友一个劲儿劝我们快吃,我们却是怎么也吃不动,我一点也不饿,我看其他几个在坐的也跟我差不多,其实就算我真的饿了,我也最多只能吃二两饭,一个菜。我心想:朋友是不是认为我们在美国天天挨饿,十几年没吃过饱饭,不然怎么会定那么多的菜。就在桌上已经完全摆满了菜,我们也觉得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服务生又端来了一大盘鱼,外加一大碗丸子汤。这真是让我很费解,桌上的菜,我最多一盘吃了一两夹,好几个菜恐怕根本就没有动过,饭吃到了下午近两点时,我实在很累了,加上时差和昨天一路的辛苦,人已是半晕了,小儿子更是很不耐烦。临走时,我问朋友这么多菜怎么办,要不要带回去?朋友说:不要了,带回去也没人吃。我心里很觉得难过,想起丈夫常提到的:“暴殄天物”,很有点惶恐不安。
出了饭馆,朋友又提议去颐和园看看,我说不用了,太累了。可朋友不让,说来了北京不去颐和园算什么呢?不用分说,我们就被劝上了车。那天很热,朋友的车又没有空调,到了颐和园,更是人挤人,走在水泥地上,热得我一个劲儿地想吐,小儿子已是精疲力竭,走不动让我抱着。我就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地捱到了湖边的石舫,便累得趴下,再也迈不出一步了。我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北京怎么这么热啊!那天北京的气温是36摄氏度。
从颐和园回来已是五点过,我们赶紧冲了澡,便歇着了。不想六点刚过,朋友又来了,要请我们去吃北京炸酱面。我怎么推脱都不行,最后不得不抱着熟睡中的小儿子又跌跌撞撞重新回到北京炎热嘈杂拥挤的街道。等到了餐馆,小儿子大哭特哭不止,那晚我一根面条也没吃,只抱着儿子坐在餐馆外面的街沿上,观看了一个多小时路上的行人车辆。
这是我十七年后回国的第一天,真的是很漫长的一天,想到在国内还有十好几天的日子,心里真的有点恐慌的感觉。后来与丈夫说起那天的经历,丈夫说:朋友这次是搌足了劲儿要好好招待你们的。我当然理解朋友的好心,也非常感激朋友的精心安排。只是我天生不是享福的料,最怕就是被人无微不至地照顾,也由于十几年来生活在出门不见人影的美国腹地,已习惯于宽松的个人空间,猛然间被扔进这种过于亲密,没有丝毫个人间距的关系中,难免感到压力和不适。
十六号深夜,我们乘飞机到达了成都。妹妹一家开着车接我们回广汉(成都附近的县城)。坐进妹妹的车里,妹妹是极其爱整洁的人,车里一尘不染,座位上放着绣花的枕头,空气里飘着一阵阵隐隐约约的香水味,车一开动,收音机里便传来八十年代流行过的邓丽君缠绵婉转的歌声: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
在梦里,在梦里见过你,好像花儿开在春天里……”
我的神经开始松弛,心里也开始有了如归的感觉,回乡的感动。四川潮湿的空气,满目的绿荫,甚至车窗外漆黑的夜幕,都让我感到了曾经是家乡的亲切。这才是令我梦牵魂绕的地方,才是我要回去探访的故乡。
(三)吃穿住行在中国
十六号深夜到了广汉,一觉睡到第二天凌晨,就被窗外的鸟叫蝉鸣给吵醒了。拉开窗帘,吃惊地发现外面竟是世外桃园一般的景色。我一个劲儿地在心里感叹:时代不同了,真是时代不同了。
如果要问这次回国印象最深的是什么?那我得说是普通城市居民的住房条件的改善程度。记得十几年前我们在北京时,住房惨到了不忍提的地步。我们84年结婚时,院里只借给一个月的房间,之后近两年,我们都各自住在自己的单身宿舍。为了住房,几年间,我们跟房产科打过架,跟室领导示过威,甚至把室里的天平室改住过卧室。后来好不容易熬到有资格分了一间十来平米的单间,还与另一家三口合用厨房厕所。就这样的条件,在当时还是令人羡慕的。我常常想,如果当时我们在国内就有了一套二居室的住房,说不定就能够把我们留住了,至少不会使我们的出国那样地“义无反顾”。所幸(不幸?)的是我们一无所有,我们只能够毫不回头地往外去拼。也难怪这次回去最大的印象就是,所到之处,没一个地方不在修建住房住宅,我敢肯定,过去十几年间,在中国最好发财的地方,一定与房地产有关(在美国又何尝不是呢?),人的天性哪里都一样,谁都想有一个温馨的居身之处。而如今普通民众的住房条件真的是今非昔比了。就我所见过的几位亲戚朋友而言,其住房完全不是有的住就行了,而是如何锦上添花的问题。国内住房的室内装修堪称一绝,是我等普通工薪美国居民不可企望的。带曲线的多层次天花板,会说话的特大冰箱,Plasma电视,讲究美观的配套家具,如果是住顶楼,还有修缮极美的屋顶花园(尤其在四川),等等。更为重要的是,过去的住房只能等着单位分配,其中有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弯弯绕。而现在,商品房多的是,有本事自己也可以挣钱买房子,我的几个外地来的亲戚,自己在北京闯荡或做生意,或找工作,都自己买了相当好的住房,比那些在国营单位工作的人活得自在,活得舒坦。我并不知道这种情形具有多大的普遍性,但至少我知道,有这种机会存在。更值得一提的是,在国内近三个星期,我很少听到抱怨的声音,大多的人都雄心勃勃,即使是年过六十仍然在位的,也是急流勇进。而且,我听到了好多人的感慨甚至感激,感慨时代的变迁和发展,感激自己今生有幸看见和享受这种变迁和发展带来的全新的生活。反倒是在美国,我听到更多的美籍中国人替国内人的生活抱不平。写到这里让我想起一件与此有点关系的事。前一阵邀请了一些刚从国内来的中国学生到家里来玩。饭后大家聊天,好几个城里生城里长的学生为国内农民的生存环境开始骂政府。另一个农村长大的学生却开始辩解:应该从长远的观点来看这事,农民的生活正在改善,农村土地有限是现实,农民的唯一出路就是出去打工,挣了钱学了本事自然会帮助农村发展。同样地,生活在国内的人对如今的生活似乎还满意,而生活在美国的中国人却对中国政府及社会牢骚满腹。是不是城里的学生或美国的华人就更具良知呢?好像也不尽然。这种隔洋观火,无关痛痒的评论最多也就是能够安抚说话人自己的良心。农村的发展还要靠农村人,城里的学生多半是不会到农村去帮助农民建设新农村的;同样,中国的发展还得靠住在中国的中国人。我想,如果我们帮不了什么忙,至少可以少添乱。这次回去,我也见了几个真心想,也有能力为社会做点事的人,他们的看法还是社会的稳定最重要,只有这样,那些想要做事的人才有机会使他们的设想慢慢得以实现,社会中很多不合理的东西才能得以纠正。我自己来美十几年,仅为了养家糊口,就已把自己搞的手忙脚乱,而国内的人,在环境恶劣得多的情形下,不仅为自己挣得了生活,很多的人还为社会作了很大的贡献,相比之下,自觉惭愧。
除了住房的改善,另一个显而易见的变化当然就是各个城市街道的拓宽翻新,以及饭馆商场超市的层出不穷。这固然应该是好事了,唯一的不足只是我再也不认得任何地方了,即使从前的地名还照旧,也全然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了,很让我有几分失落感,我已是彻彻底底的局外人了。更令人吃惊的,几个我去过的购物中心,猛一进去,还以为是进了美国的SHOPPING MALL,里面的装璜摆设同美国的一模一样,还有高速公路上的路牌,如果不是因为中文,你会以为你在美国的公路上开车,尽管这让我感到了几分亲切,但这全然不是我要回来的目的。我不远万里回来不是为了要寻觅同美国相似的东西。而且尽管街道拓宽了好多倍,环城公路增加了一条又一条,交通却比以前更加拥挤了。美国只有三亿人,大城市的交通都是很成问题,中国有十几亿人,如果按照美国的模式建设城市和发展私人轿车,中国今后城市的交通将只可能是HELL。欧洲城市极端发达的公共交通系统及建设模式恐怕才是应该借鉴的。有了轿车,再加满街的出租,出门上街就方便多了,但我最喜欢的还是人力三轮车,坐在上面又凉快视野又好,由于城里都有自行车专行道,所以坐三轮车也不会象坐出租那样被毫无章法的交通吓得一惊一咋的。记得在乐山大佛旅游时,去时三轮车只要一块钱,我觉得也实在太便宜了,就主动地给了两块。不想等到回来时,同样的三轮就开价十块,害得妹妹吵架似的跟人讨价还价,最后以五块成交。在国内跟人讲价这点本事我始终没有学会,只要妹妹或大儿子不在跟前,我就人家要多少给多少。实在不是我大方,是我面子太薄,开不了那个口,说句不好听的,是太没出息。以前跟丈夫一起买东西,他常常会很生气地说:你是在帮我呢,还是在帮那卖东西的?我说人家卖点东西也很不易,丈夫更没好气了:你老担心人家卖不出东西,你怎么不心疼我挣钱也不容易。不无道理。
早就听说国内人穿着讲究,记得还在美国的时候就有朋友警告过,回去后一定要先换了行头才能出去见人,不能穿着美国这身农民打扮就满大街的跑。不过回去后忙得顾不上穿什么,我也不在乎穿的什么,于是就这身美国中部农民打扮跑了大半个中国,引起了好几位朋友亲戚欲言又止的评论。一次在与亲戚的饭桌上,表哥问妹妹与我差几岁,我说只差一岁多。表哥说:还是中国好啊,你看你妹妹活得多滋润多自在多年轻,再看看你,怎么那么瘦那么黑那么憔悴?我半开玩笑说在美国生活很辛苦啊,我天天在外给人打工,在家还要当农民种地,当保姆带孩子,当厨师做饭,当清洁工打扫卫生洗衣服,哪有国内这般悠闲的日子。国内人生活得好,我打心眼里为此而高兴,我知道我在美国的生活,我别无所求。不过临到要回美国时,我还是憋不住买了几件好看的衣服,尤其是那件旗袍,穿在身上就是自我感觉好多了,还真以为自己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只是活动起来太不方便,好看也是要代价的。
说了半天,怎么把吃在中国搞忘了。吃在中国太好了,太方便了,都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由于在北京吃炸酱面涮羊肉的教训,回到成都第一次见同学时就声明绝不去饭馆,同学没办法,只好把我带到人民公园坐茶馆,环境倒是很美,只是那天又是暴雨来临之前,成都闷热的跟蒸笼差不多,茶馆里一杯接一杯上滚烫的开水,喝得我里外热透了,想要一杯带冰的饮料也没有,那时我真怀念美国的冰茶,心想成都人怎么那样死心眼,茶不一定非喝滚烫的,带冰的茶加柠檬加糖也很香。后来同学们也受不了那个热,最后还是到了饭馆(饭馆有空调),吃了一顿才算了结。从那以后再见同学朋友亲戚,我就再也没有给人为过难,大热天的,上饭馆还是比坐茶馆要舒服得多。我曾提议到家里坐坐,朋友马上很肯定地否决了:不行,那说话多不方便啊。我想不通有什么不方便的,在美国招待朋友,多半都在家里,感觉要温馨得多,尤其大家一起包饺子,又热闹又有意思。不过话说回来,在成都吃得是真好,刚回美国的前两天,大儿子一个劲儿地抱怨美国饭恶心,就是我这个一贯标榜对吃不感兴趣的人,也很怀念成都的吃,尤其是吃的方便。中国的这种吃的文化不仅使中国成为吃的天堂,也给散布在世界各地的众多华人不可多得的,有时甚至是唯一的生存手段。我们刚来美国的前几年,如果当时不是靠在中餐馆打工,日子无疑会艰难的多。
国内住房改善,街道拓宽,商场林立,人们穿着新颖,出手大方,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发展,是令人鼓舞的,甚至是好多人引以为自豪的地方。不过那天去川大见同学时,看见我们当年做实验的理工大楼实验室里还在用当年的实验桌子,联想到北京工作过的研究院的实验室也是近二十年一成不变,心想:改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变化还仅仅在表面,还需要往深处发展。
(四)环境及卫生
国内的环境卫生一直是我回国前最担心的事,我以前在中国时就有常常拉肚子的毛病,吃同样的东西,别人都没事儿,唯独我会拉肚子。据说妈妈一家都有这毛病,妈妈的几个弟弟,都是拉肚子死的。奇怪的是,自从出了国,我竟一次也没有拉过。我最担心这病传给了小儿子,回去前一个劲儿地嘱咐:到了中国不能喝水管里的自来水,不能象在美国这样掉地上的东西拣起来就往嘴里塞,不能再用手抓东西吃,不能再用舌头添沾手上的果酱之类的。回国的包袱里也装了满满一瓶黄连素,好几大包可以消毒的湿纸巾。心里仍然揣揣不安。
记得是80年代中旬,我第一次到捷克。看见朋友从果园的地上拣起苹果就吃,很觉稀奇,忙问:你们吃水果前不用洗啊?朋友奇怪地看着我:WHY?又见同宿舍的同学用杯子从水管里接了水就喝,我又稀奇地问:你喝水不用烧开啊?同学又是奇怪地看着我:WHY?更加稀奇的是,在地铁的公共厕所里,我看见有人在里面摆张桌子,一边收费,一边发手纸,一边吃东西!我好不稀奇地对同学说起这事,同学又是那样奇怪地看着我:WHY NOT?那之前我真的不知道世界可以这样洁净,这样无须担心吃了什么不乾净的东西会得病。
回国之前常看到有关中国环境污染的报导,加上十几年前生活的经历,还以为国内不定脏成什么样了呢。
回到北京的第一晚,同行的美国老太太慌慌张张地从洗手间跑出来:“怎么办?我把涮牙的水喝到肚子里啦?”小儿子在边上敲边鼓:“我妈妈说过,不能喝水管里的水。”我乐得直想笑,但看朋友那么严肃的样子,怕她误会,没敢笑出来,就说:“喝了就喝了,看明天会不会拉肚子,不行就吃两颗黄连素。”老太太忙摇头:“不吃,不吃。”她还是信不过我们中国不用处方的中成药。我对黄连素却有独特的爱好,每当吃了可疑的东西,感到肚子开始不舒服了,就赶紧吃两片,一般就能过关。
回去后的第一个星期,大概因为黄连素的功效,我竟然平安无事,没有拉肚子,心里也就不象开头那样紧张了,开始相信国内的卫生水平,毕竟与十几年前不同了。直到那天去峨嵋山,在一家小饭店吃了晚饭,不想那天深夜,我最担心最害怕的事又成了现实,一晚上差不多都坐在厕所里,拉到第二天早上已是精疲力竭,真有心要马上打道回美的念头。早上妹妹来看我趴床上那个样子,立即招呼给我喝糖盐水,然后就说:“等着,我去找药。”我心想:在峨嵋山这么个遥远的地方,到哪里找药啊?不想只用了几分钟,妹妹就手舞足蹈跑了回来:“吃药,吃药,氟派酸,专治拉肚子的。”我问:“你这么快到哪里就把药找回来了?”妹妹说:“就在隔壁,有卖药的。”早就知道国内买药不象美国那么讲究,却也没有想到可以方便到哪个旮旯都能买到抗生素的地步。氟派酸还真管用,吃了几次就止住了拉肚子,从那以后直到离开中国,我就没停过吃氟派酸。
我一直对北京有成见,总觉得北京不如四川,对此丈夫很恼火。他是北方长大的,从小就对北京很向往,觉得那是个神圣的地方。我80年代初大学毕业到了北京,第一眼就觉得哪里没对头,而且时间住得越长越不喜欢,但又找不出恰当的词汇来描述北京到底哪不对头?如果我又让北京人、北方人恼火了,就对不起了,人难免有点偏见,四川人多少都有点“盆地意识”。这次回去,北京给我的感觉仍然是杂乱无章,想在什么地方修高楼,就那么十几层的高楼拔地就起,管他周围的环境合不合适。至于是否环境美观,好像根本不在北京人的考虑之中。在北京你就找不到一处安静悠闲的地方,所到之处,人多就不必说,那个车多,那个拥挤,那个烦躁,比起我十几年前离开时一点不差。对于我,北京简直就不是人呆的地方,可北京人(包括外地来京的)还那样,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活得津津有味,感觉还是那么良好,而且,说句实话,北京人的精神面貌的确比成都人要焕发一些,要向上一些。但对于我,这将是我最后一次主动去北京。
与对北京的感受恰恰相反,成都及周边各县城的绿化及居住环境的大大改观出乎我意料之外,一点不夸张地说,仅就城市规划和美化而言,比我在美国居住的这个小镇ROLLA要好很多。记得是从峨嵋回成都的公路上,几十公里整整齐齐的紫金花正竞相开放,粉红色一望无际,衬托在深绿色的榕树的背景上,真的是很美。还有在温江县(离成都三十分钟的路程)参观的“芙蓉古城”居民小区,里面没有高楼,都是平房或三层楼的“连体别墅”,淹没在修缮极美的树荫之中,其房屋建筑完全是中国传统的古式风格,很温馨。更可取的是,房价与北京等地相比,便宜好几倍(多在2000-4000元一平米)。据同学说,好些在美国的留学生(我们这一批的)都回去买住宅,为退休做准备。主意不错,尤其是在成都附近。
记得从前在国内的各个城市,垃圾一直是个头疼的问题,所到之处总能见到垃圾成堆,苍蝇乱飞的角落。但这次回去,在四川,我真的没见过任何地方有垃圾堆,只在居民住宅的楼道里见到有塑料袋装的垃圾,但很快就有人拉走了。有一点还没变,楼道里仍然黑乎乎的,与过去相比,虽然乾净了很多,但与每户家里“金碧辉煌”的装修比起来,显然是“后娘养的”没人管。我曾给妹妹建议,让所有住家筹点钱,哪怕就是把楼道的墙壁粉刷一下,妹妹说:”不容易。”中国人“各自打扫门前雪”的观念,还不会马上改过来。
与环境有关的,在国内最让我和孩子受不了的,首推公共厕所。记得那天去颐和园,两个儿子加美国老太上厕所,然后又一个个跑出来:“他们没有厕所,只有一个洞在地上,怎么办?”我告诉他们那就是厕所,自己想办法把脏东西拉进去就行。不要说是美国长大的孩子和美国人,就是我,曾在中国生活了近三十年,也难以适应国内公共厕所的臭味和肮脏。每次在外游玩需要上厕所,总要在心里给自己鼓半天的勇气:“I will have to do this, I don‘t have choice。”每次从厕所出来,总觉得手没洗乾净,鞋底上有脏东西,也总觉得自己作为人的那点尊严受到了伤害。每次到餐馆吃饭,不知别人是否注意到,我总是闻到有厕所的味道。北京西站,修得那么堂皇,可还没有到跟前,就会闻到很浓的厕所味。有人可能会说:你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么多人都受的了的事,你干嘛就受不了。Well,别人受得了的事,不见得我就一定要受得了。我知道这是一个文化问题,但我坚决地认为,这个厕所的文化,需要改进。事实上,大多数的家里已经改了,我还真没有见哪家的厕所是蹲式的,也就是说,大多数的人也跟我一样受不了,不然就不会这样齐刷刷地都把自家的厕所改为坐式的。为什么公共厕所就不能改呢?这又回到“各自打扫门前雪”的文化传统上来了。我一直有个看法,认为一个民族、国家以及个人的文明程度,可以用这个民族或个人如何对待上厕所这件事来衡量。人,虽然称为人,但又免不了与动物又很多共性,我们也需要吃需要拉。但是动物可以随地大小便,人就不可以,因为人有尊严。人也应该知道妥善处理粪便,以使自己的生存环境乾净美观,不至于传染疾病。人要活得有尊严,应先从改进厕所开始。
五)望子成龙
这次回去,正是高考完毕等待成绩的时候。妹妹的女儿也是今年高中毕业参加了高考。根据外甥女自己的估算,好象考得不如预期的好,妹妹一家整天都心心恍恍的。等到了该下成绩的那个星期,更是有坐立不安之势。有消息说周四晚上九点就可以上网查成绩。那天吃过晚饭,大家就坐在客厅里等着,哪儿也没心思去。八点刚过,电话来了。妹妹一边听电话一边写着什么,过了几分钟,妹妹突然尖叫起来:“考得这么好啊!简直没想到!没想到!”原来是妹妹的同事通过内线查到了外甥女的高考分数,比自估的好了很多,主要是语文的分数自估太低了(谁能自估语文分数?)。那一晚上,妹妹兴奋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停地给亲戚朋友打电话报告好消息,我们也陪着一起兴奋,大家呆到深夜两点也不想睡觉。连大儿子都感叹了:“中国这个高考也搞得太严重了。”大儿子上半年也刚刚把大学的申请搞完,虽然也忙活了一阵子,但与国内这种一锤子定终生的紧张,完全不能同日而语。大儿子又问他们为什么不采用美国的方式招收大学生?妹妹赶紧摇头:“不能改,现在国内就看这高考录取过程相对而言最透明,整个过程都公布在网上,能开后门的地方比较少。如果再改,象美国那样不靠分数录取,那我们老百姓的孩子就别再想上学了。”所以啦,我们这种让孩子受罪家长揪心的高考制度,有多一半的原因是我们的文化,我们的制度,我们百姓的素质决定的,也看不见改变的近期希望。
外甥女考得好了,问题又来了。原来打算考的西南财经大学,相对于考分档次似乎低了一点,妹妹心性高:好不容易考了好分数,为什么不试一试更好的学校,比如复旦什么的?听起来也不无道理,可是到了外甥女那里就说不通了。外甥女态度很坚决:哪里也不去,这辈子就认准了西南财大,你们说塌了天也白搭。妹妹没有办法,让我做做外甥女的工作。其实我从心里很喜欢外甥女的反抗精神,凭什么父母要来安排我的一生?为了应付妹妹,我还是假惺惺地跟外甥女聊了聊。外甥女表面上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不想骨子里倔强得“油盐不进”,甚至宣称:你们就算逼我考上了复旦,我也不去,我要去复读,明年还考西南财大。我佩服外甥女的勇气,比我当年强多了。孩子已经大了,我们做父母的应该学着尊重孩子的选择和意愿,就算他们幼稚不成熟,难免走些弯路,那也是他们自己的生活,相信他们会从这些弯路里面学会他们的生活道理。我们都是四五十的人了,孩子们才十八九岁,我们却总是希望他们在十几岁就具有了我们几十年才积累起来的那点生活经验(还都够不上是生活哲理)。而且我们也不知从哪里就得来了那样的自信,认定我们自己的生活经验是值得孩子们仿效的,殊不知我们自己恐怕也还不知道我们这样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也在那几天,一位表哥因为儿子大学毕业不愿到外地工作,来妹妹家里找关系帮帮忙。我真为国内的父母感到抱不平。孩子上大学要管,大学毕业找工作还要父母到处求人,这样的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哦!我当然知道这里有社会的原因,但我也认为,父母本身也是造成这种现象的促进者。我就见过几位父母在农村的孩子,大学毕业上研究生找工作都是自己操办的,很有出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真是一点没错。而那些稍微有点办法的父母,就恨不得为孩子铺垫一条平稳的人生道路,如果给他们机会,他们甚至会为孩子的一生存足了钱,攒足了家产,让孩子可以一辈子不用劳动工作,当一生寄生虫。我有时候会忍不住地想:我们做父母的,怎么会那样急于“害”自己的后代!那样不顾一切地要剥夺孩子挣出自己人生的权力!
有关中西方教育孩子的方式方法,我一直想借机说几句,这次回去的这几件事又提醒我这种差别的显而易见,我就借此发几句看法,无关痛痒,当然。
过去的几年,好几个认识的美国朋友都送了自己的孩子上大学,好几家,父母都在工作,甚至是学校的教授,公司的owner,孩子在学校也都是顶尖的学生,而家长都对孩子说:“上大学,要么就在州立大学申请奖学金,要么自己想办法付州外高昂的学费,我们是没有钱帮助你的。”按照我们中国人的看法,密苏里的州立大学都很糟糕,排名都在100上下,这里的中国孩子,几乎无一例外地到外州的好学校念书,或者上州内的私立学校,但这都需要付很高的可怕的学费。举个例子,一般好学生(GPA 4.0/4.0,ACT30以上,这里的中国学生几乎都是好学生),如果上州立学校,都可以有足够的奖学金,不仅学费全免,有时还可以挣点零钱回来。而如果到州外上学,或者上私立大学,目前的学费加吃住一般都在每年3万到5万美元之间。美国朋友常常说中国家长Crazy,怎么会做这般“傻事”。如果你告诉他们密苏里大学不好,他们会很吃惊:“哪里不好了?”如果你再不知趣地说密苏里大学排名很靠后,他们会更吃惊:“什么排名?排名与上大学又有什么关系?”是啊,不就是上大学本科吗?学的都是那些基础课,到哪里不是一样学呢?怎么就我们中国家长这么刻意追求学校的排名什么的(我自己也不例外,我这是在反省自己)。我有时觉得,我们是在用孩子为我们那张很要面子的脸上增光,我们也似乎不加思索地坚信:中国那套“万般皆下品,唯有名牌大学高”的哲学放之四海而皆准。我们这一代人,生长在动乱的年代,青少年时难免有些不如意的地方,好些梦想从来就没有机会得以实现。现在我们的孩子可是赶上好时候了,什么样的梦想都可以去追求,不是有人说过:美国是一个可以做梦的地方。我们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的孩子肯定有和我们同样的梦想,更进一步,我们的孩子就是我们梦想的延伸,我们当年没有实现的梦想,我们的孩子将无疑要替我们去实现。就是这样,我们中国人一代又一代地将其梦想续了下去,也同时造就了一代又一代不会做梦的中国人。最近读到一本书,讲到如何培养孩子的问题,其中有一句话真是点到了我的那根最敏感的神经:“Let us beware and beware and beware……of having an ideal for our children。 So doing, we damn them。---D.H.Lawrence”
大家都看过木兰那部动画片吧。其中有一句歌词我特别喜欢,也最能反应西方教育孩子的精髓:“Somehow I‘ll make a man out of you!”一个中国古代木兰替父充军的故事,就这样被美国的Disney改成了寻求个人实现的现代翻版。而我们一些中国父母,如果用“Somehow I‘ll make a life for you”来形容,恐怕也不算过分。去年,我那刚上了几天学前班的小儿子,有一次病了,我忍不住说了一句:妈妈真为你操心啊。不想儿子哇地一声哭起来,我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儿子说:“I don’t want you to worry about me, I want you to be proud of me。”我们可真没有教过他这个,肯定是从学校学来的,足可见东西方教子的差别。教育出一个能自立的,有独立思想的,有良知的人,“Be what you can be,live out your potentials。”恐怕才真正是父母应该去思考的问题。
(六)结束语
大概是三十年前吧,我们曾认真地相信过,世界上三分之二的人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等我们长大了,我们一定要去把他们从深渊中解救出来。记得是八十年代初,我还在念大学,有一次在电视上看到一段介绍台湾的记录片,台湾山清水秀,人们也似乎安居乐业,全然没有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迹象,我当时忍不住说了一句:“台湾比我们这里还漂亮啊。”再到后来,我才慢慢明白,不是别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是我们这几十年来真正地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念完了书,明白了道理,拼命似地从那片土地上奔了出来,找到了自由的土地,为自己,也为儿孙后代找到了可以安身立命的国度。这一次,我们又坚定不疑地相信,国内的人们生活在强权与专制之下,我们又一次肩负起要救人于水深火热之中的重任。
这次回国之前,好些朋友都告诉我,国内已经大变了,你根本认不出了。但是如不是亲眼见到,怎么也想象不出什么样的变化才叫做“大变了”。记得回到四川的第二天早上,天刚亮,我就被窗外的鸟鸣蝉叫吵醒了。等到我来到院子里,只见绿荫下曲径通幽,小桥流水,鸟语花香,竟忍不住说出了与几十年前相近似的话:“这里比美国还漂亮啊。”几个星期的探访,让我彻底打消了国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想法。而且当我与他们说起我们刚出国那会儿的艰辛以及十几年来在奔小康路上的挣扎,他们同情我的那表情,使我恍然大悟:这十几年又是我才真正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两次“水深火热”之中活过来,真长了见识。其实,世界上从来没有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或者说每个人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人生的路上,每个人都会有一番挣扎,一番拼搏,都会有过痛苦失意,患得患失的时候,也都有过感动欣喜的片刻。生活,无论什么样的生活,容易也罢,痛苦也罢,富有也罢,贫穷也罢,都只是载体,只是过程,人在这个过程中成长,完善自己。在这个过程的终点,不同的生活并不带来任何的差别。真正的差别只在于:在给定的生活环境之中,我们尽了多大的努力;在我们能够产生影响的范围内,我们为他人为社会做过哪些有益的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同的社会,由于历史文化的差别,现行政府体制的差别,因而在社会整体的价值取向上也有了明显的差别。每个人在生活中追求的东西不一样,如果个人的追求与社会的价值取向相吻合,人就会感到如鱼得水,活得比较开心。相反的情形就难免让人或者感到生活在社会的边缘,难于融入社会之中,或者感到怀才不遇甚或忿忿不平。我个人的看法,中国就整体而言(至少是就目前的情况看来)是S Rules,S代表Sensing,也就是说感官享受占主导地位。如果一个人对感官享受很追求,在中国生活显然会很惬意。相反,如果一个人对抽象的东西很看重,比如喜欢想一些意义目的之类的东西,喜欢探讨理想信仰的问题,那生活在美国就会感到找到了归宿,因为美国为追求虚无的人提供了难得的肥沃土壤和保障。
这次回去时见了中学的一个好朋友,她说到她的哥哥,现在活得很潦倒,又说她哥哥的性格很像我,还说像你们这种性格的人,还是出国好。我同意朋友的说法,我们这种人,就是那种追求虚无的人,把自尊看得极重,不屑于为了物质的东西而与人拉关系,而在现今国内“关系就是生产力”和“资源换资源”的环境下,我们恐怕只有“潦倒”这一条路。我们这种人的适应性极差,只能在某种社会环境中存活,社会的变革常常会淘汰这种人。我非常地感激,我今生有幸在美国安下了家,因为我很清楚,在中国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都没有我能够立脚的地方,我也不可能在中国目前的情形下找到我一直寻找的与生命的意义、人生的目的有关的答案。记得在国内时,一位表哥问我在美国挣多少钱,我告诉他后,他说:“你挣得不多嘛。”我说:“够用了。”是的,我只求够用就行了,我跟每个人一样,不愿为了生存去奔波,不愿生活在Survival的边缘,但是只要活出了那个边缘,钱多钱少对我的生活质量便不再产生多大影响。同时我也并不认为人对物质享受的追求有什么不好,世界上的物质其存在就是为了为人所用的。只要对物质的追求不成为人与自己良心之间的屏障,该怎么追求尽可以怎么追求。另外,我感觉国内单一华夏文化的气氛有点让人窒息,大家的思维似乎很一致。我喜欢多元文化并存的社会,既可以使生活更丰富,也可以从不同文化里学到新的东西。有朋友问我:下次打算什么时候再回来?我不知道。实话说,我并没有很强的愿望要在近期内再回去。该看的都看了,没有什么东西令我牵肠挂肚要再看第二遍。我很满意我在美国的生活,平淡无奇,又悠闲自在,我已过了寻找刺激的年龄,我也已经找到了我的生活的目的和意义,别无他求。或许,等到退休以后,如果是为了不为自己的原因,我会考虑搬回中国,度晚年,也落叶归根。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